燈油是暗金色的,泛着龍涎香的異香。屍體的雙手十指深深插入大腿,指甲縫裡塞滿自己的頭發,仿佛在死前經曆了極緻的痛苦。
“這就是魂燈了?老匹夫,你睜眼瞧瞧,青銅燈裡面,根本沒有魂。”說着,他忽然抓住泠秋手中長劍的劍鋒,任由刃口割破掌心,“師兄的雙刃劍屬金,正好克這木質的燈芯。”
黑血順着劍身流淌,鏽迹竟開始剝落。泠秋感覺到氣海翻湧,仿佛有無數細針在經絡中遊走。當他試圖運功壓制時,陳今浣沾血的手指突然點在他眉心。
霎時間,記憶如決堤洪水——
五年前的雨夜,當泠秋抱着昏迷的妹妹跪在屍堆前時,有一位少年渾身浴血地從林間走出。少年氣度不凡,身上的赭色道袍卻殘破不堪。老道士的葫蘆懸在半空,将滿地屍骸吸入其中,而少年的腳下延伸出無數黑色須絲,正貪婪地舔舐着血泊。
“還是看見了啊。”陳今浣的聲音在識海回蕩,“山匪不夠填肚子,那天我本想吃掉你們,可惜被老東西截胡了。”
記憶驟然中斷。泠秋踉跄着後退,劍柄上的纏繩已被冷汗浸透。與此同時,他的丹田湧起一股暖流,破碎的五行劍已經恢複得完好如初。
“腦子盤了,碎劍修了,該幹正事了。”
泠秋懸起修複好的五行劍,劍身映出他蒼白的臉色,他的喉間滾動着萬千诘問,終是無語凝噎。陳今浣指尖的血珠仍在滴落,血滴墜地時卻發出銅錢落袋的脆響。祖師殿的陰風裹着腥甜氣息卷過,将那些漂浮的血紅與暗金吹散成細霧,霧中浮動着馮佑屍身天靈蓋中搖曳的魂燈火苗。
“時辰快到了。”吳命輕坐在一塊苔石上,百無聊賴地看着肥胖的癡人将口水塗抹到李不墜的臉上。他忽然起身,白靴碾過青磚縫隙裡的血咒,好心提醒道:“魂燈燃盡前若取不出燈芯,祖師殿鎮壓的三千怨靈……”
話未竟,三清像表面殘缺的金漆簌簌剝落,那裡面藏着的活屍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脈動着的暗紅色經絡——竟與李不墜刀身上的紋路如出一轍。
“瘗官也想來插一手。”陳今浣甩出七枚笏闆,插入雕像的經絡中,懶得回頭的他眼睛在頸側睜開,眼珠轉動看向左後方的泠秋,“師兄,劍來!劈了那燈芯!”
五行劍應聲出鞘,化作五柄飛劍破空刺去,卻在觸及魂燈的刹那蒙上鏽斑。泠秋頓覺氣海翻湧,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口器正在汲取他的真氣。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噴于劍上,鋒刃染血的瞬間,馮佑屍身的眼皮突然顫動。
早已死去多時的馮佑嘴唇翕張,破爛的聲帶擠出淮胥的腔調:“好徒兒,你猜這燈油...是用什麼煉的?”
泠秋的劍刃即将刺入魂燈時,青銅燈盞突然發出悠長悲鳴。暗金燈油沸騰翻滾,映出月華被鐵鍊懸吊的身影——她的皮膚正被某種東西緩慢吞噬,那東西像榨油一樣絞着她的身軀,暗金色的油脂從發梢滴落,在下方接住油滴的,卻是手捧青銅燈盞的泠冬。
“冬兒和月?!”泠秋的劍鋒偏了半寸,燈芯爆開的火星灼傷手背。
危機四伏的險境容不得半點懈怠。
“當心!”李不墜的刀鞘橫掃,擊飛一支自雕像眼中射來的骨箭。昏迷中的男人不知何時轉醒,眼底鎏金與暗褐交織,不祥的經絡已爬滿半邊臉頰。
“居然這麼快就醒了?”陳今浣回頭一刹,雕像上插着的笏闆被盡數彈開,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喀、喀喀、喀喀喀……”
這絕對不是人類的腳步,有什麼東西,想要打開“那扇門”!
“别拔刀!”他的警告速度遠不及李不墜的本能,察覺到危險的那一刻,那把徹底異化的刀,已經被他雙手握住架于身前。
暗紅經絡爬滿李不墜的全身,他在癫狂大笑中劈向眼中的魂燈,鎏金瞳孔倒映着陳今浣愁怨的面容:“都是假的!殺光便清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