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頂垂挂的佹種突然集體顫動,似乎在害怕下方傳來的強大氣息,瘤體表面不安地抽搐。陳今浣抹了把嘴角直起身,一根觸須從袖中鑽出,将方才嘔出的穢物裹成球狀塞回口中。
他喉結滾動着咽下那團污物,袖口沾着的青磷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别大驚小怪。我見過的那些饑民,可是連樹皮都要刮三層才能果腹。”
泠秋見他絲毫不悔改,也隻能歎息着收回借出的手絹。他拔出佩劍,劍尖挑開垂落的藤蔓,腐殖土的氣息混着某種腥甜撲面而來。岩壁上嵌着的磷火石突然明滅,照出前方岔路口堆積如山的骸骨——頭骨天靈蓋皆被掀開,邊緣參差的骨茬上還黏着幹涸的腦漿。陳今浣蹲下身,五指撫過某具骸骨胸前的銅鎖,鎖面镌刻的“長命百歲”已被綠鏽侵蝕得模糊不清。
“淮胥老賊倒沒說謊,這些确實是當年試藥的童子。此地的時間流速異于尋常,不然這死人也不會那麼新鮮。”他伸出食指揩去屍體顱内殘留的腦漿,放入口中嘗了嘗,“沒變質,那這裡以後豈不是可以用來作冰箱?師兄,你知道冰箱——”
話未竟,泠秋的劍鞘突然重重磕在岩壁上,驚起栖息在骸骨堆中的屍蹩。那些通體赤紅的毒蟲振翅飛散,翅膀摩擦聲宛如老婦啜泣,掩蓋了他粗重的呼吸。
“夠了。”五行劍的寒芒割裂黑暗,“你若還有半點人性,就該……”
“就該怎樣?跪地忏悔?痛哭流涕?”陳今浣嗤笑着吐出一枚剛換來的銅錢,并将銅錢彈向屍堆,金屬撞擊骨殖的脆響在洞窟中層層回蕩。他擡腳碾碎一隻逃竄的屍蹩,藍紫色漿液在靴底拉出黏絲,“貞觀二年大旱,一個童子能換三鬥粟米。幾年前的連續饑荒,江淮地區的饑民在等待救濟的過程中活活餓死——師兄,你該感謝自己生在了一個好年代,好地方。
人性,不值錢。”
熒火下的劍身映出少年唇邊譏诮的弧度,屍骸的腥腐味在兩人之間凝成實質,那些飄散的青磷忽明忽暗,将陳今浣的眉眼切割成碎片。他擡眸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師兄,繼續攝食屍堆中殘餘的髓質。
“住手!”五行劍的劍脊重重釘在少年身後的岩壁上,濺起的火星點燃了漂浮的青磷,映照出那張目眦欲裂的臉。
一點都沒變。
“師兄何必動怒?這些孩童早該在三十年前就死透了。倒是你——”他繞開劍刃忽然貼近,溫熱的氣息噴在泠秋頸側,“方才劍鋒偏了三分,是不忍心,還是怕斬斷這具軀殼裡殘存的人性?”
“人性若真如你所言這般廉價,你為何還要救山下的百姓,為何還要救我?”泠秋的聲音像是從齒縫間擠出。
陳今浣輕笑一聲,舌尖舔去嘴角殘留的腦漿。暗紅的液體在他唇上暈開,與蒼白的膚色形成詭異對比:“為何,為何……饑殍易子而食時,會問為何?敵寇屠戮婦孺時,會問為何?良民不得善終時,會問為何?”他的指尖忽然刺入自己胸膛,扯出半截尚在跳動的黑色瘤塊,“就像這顆被‘虛疑’包裹的心髒,你問它為何食人?因為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