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咕噜……”
鼎中敲擊聲漸消,取而代之的是更為怪異的吞咽聲,仿佛是傳說中的誇父飲大澤。
“嗝——”
一個響亮的飽嗝聲從頭頂上方傳來,與此同時,月霖的亡魂逐漸變得透明。她回眸釋然一笑,向二人傳去唇語:真遺憾。
吳命輕踏出一步伸手挽留,指尖卻在觸及她面頰的刹那燃起青磷,火焰舔舐過的皮膚如蠟般融化,露出其下漆黑的空洞。他的瞳孔驟然收縮,白發被激蕩的陰風掀起,灰白的眸子裡倒映出月霖逐漸崩解的輪廓。
霧散,美夢醒。
白靴踏過從鼎中漫溢而出的血泊,鞋底未沾染半分污穢,他望着視網膜中的殘影喃喃道:“三十年了,你連憎惡都不願施舍與我麼?”
一聲重物墜地的悶響打斷了他的追憶。
陳今浣一個失足,從鼎口墜落至二人跟前,用身軀徹底壓碎了最後一絲幻影。他的狀态有些不對勁,雙眼微眯呼吸短促,面色不自然的潮紅。
如夢初醒的泠秋上前去将他扶起,嗅到了濃重的酒精味道。可是,這無人問津的洞窟裡,怎麼會藏有酒釀?
仿佛是看穿了師兄心中所想,醉醺醺的少年斷續開口:“封印陣眼…辟邪黑狗血……滿滿一鼎…嗝……勁兒…有點大。我好像……醉了。”
青銅鼎中盛放的暗紅色液體,居然是辟邪的黑狗血,此刻已經被陳今浣盡數飲入腹中。辟邪厭勝物一旦去除,那些從怨氣中生出的不祥之物,輕而易舉便可掙脫封印,重見天日。
三千怨靈所化的三千佹怪,用不了一刻鐘就能将山下的百姓吞食殆盡。
陳今浣突然推開泠秋的攙扶,踉跄着撲向青銅鼎。他的道袍下擺浸在暗紅血泊中,藥骸的觸須不受控地鑽出袖口,貪婪地汲取鼎身殘留的穢氣。“好酒......”他癡癡笑着伸出舌頭舔舐鼎身,舌尖卷起最後一滴血液,“再來一鼎……”
話音剛落,整座玄窟突然劇烈震顫。洞壁的磷火石接連炸裂,青藍色的碎屑如星雨墜落。泠秋的劍尖挑起符紙燃成火球,照亮了從石壁中湧出的蜂擁而至的佹怪——它們形如剝皮嬰孩,關節反折着爬行,臉上明明沒有五官,卻能讓人感受到它們在恸哭。
“你這師弟,酒量不行。”吳命輕瞥了一眼鼎旁爛醉如泥的人兒,豗潰子凝成的刀刃在指間蓄勢待發。
泠秋的五行劍陣在身前展開,金劍劈碎最先撲來的佹怪,飛濺的血肉卻如蝗蟲般襲向衆人,每一塊都如縮小版的鬼嬰,渾身長滿野獸般的尖牙利爪。他旋身揮劍格擋,劍刃與利爪相撞迸出火星,忽然觑見陳今浣的醉顔——少年蜷在鼎足陰影裡,唇角還沾着血漬,袖中露出的觸須正将滿地碎肉拼成詭異的陣圖。
分神的刹那,一隻佹怪趁機攀上他的後背,獠牙即将刺入肩胛的瞬間,青銅鼎突然發出共鳴的铎音。
循聲看去,隻見陳今浣搖搖晃晃站起身,手中笏闆沾滿鼎中穢物。他屈指輕彈闆面,沾血的銅錢自鼎中魚貫而出,在空中拼成八卦陣圖。
“天圓地方,律令九章——”醉意朦胧的吟誦裹着酒氣,袖中觸須突然暴起,将撲向泠秋的佹怪絞成肉糜,當作下酒菜喂給自己,“吾今醉吟……呃……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