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恐怕殺錯人了,這秃子不過是個傳聲筒。”陳今浣趁機抽身後退,右手拂上撕裂的胸口。
仿佛印證他的話語,侏儒頭顱的斷頸處突然鑽出半張臉,露出一隻瞳孔呈方形的眼睛,張嘴發出淮胥沙啞的譏笑:“乖徒兒眼力見長,可比這癫婆強太多!”
歐陽緊的槍尖瞬間戳爛那半張臉,殘渣卻化作青煙滲入地底。女将臉色鐵青,眼中浮現愠怒:“裝神弄鬼……給本将滾出來!”
回應她的是地底傳來的悶響。整個悲田院突然傾斜,沙土中湧出暗紅血泉。暗紅蒙平了凹凹凸凸的地面,将此處化為一座血池。
令人不安的氣息悄然蔓延。
血池中央緩緩隆起,似乎有某種亵渎之物亟待出逃。那些被寄生的百姓就像突然間習得了水上漂神功,全部站立于血池“水面”。接着,他們調轉腦門所指的方向,向中心的隆起物跪拜,宛如一場虔誠而浩大的朝聖。藍褐色的黏液與菌絲源源不斷地從人們的七竅溢出,像洄遊的鲑魚那樣朝隆起物飛去。
血池還在上漲,歐陽緊當機立斷甩掉槍尖的侏儒殘骸,棄馬躍上屋脊。銀甲衛們從未經曆過如此規模的異變,在慌不擇路的情況下,稍有不慎就丢了小命。
留給他們逃命的時間并不多,五秒鐘過後,被抛棄在地面的戰馬發出痛苦的嘶鳴——悲田院圍牆構成的這座池子裡,血水開始沸騰。沒來得及逃至高處的人們紛紛溶解于沸血中,成了它的一部分。
最後,存活下來的隻有九人。一片片銀白的盔甲漂浮在血池中,像是荒誕怪異的浮萍。
沒有時間留給人們悲傷,血水的沸騰聲逐漸演變成某種渎神的律動。這種不祥的律動好似心跳又如鼓點,瞬間吞沒了所有言語,蒸騰的血霧模糊了天穹。
“那老東西要爬出來了……”
血池中央的隆起物終于破開水面,那是團由無數髒器拼合而成的肉山。心髒狀的瘤體表面布滿蜂窩狀孔洞,每個孔穴中都嵌着半張人臉——有悲田院的孤寡老叟,有鎮妖司的銀甲衛,甚至還有本該在潤山的玄潭真人。他們扭曲的面容在血霧中若隐若現,齊聲誦唱着令人窒息的禱文:
“天殺的老天爺,地殺的乸後土,殺的殺不盡,養的養不活,要叫咱咋過!過活!若想過活,皈依仙佛,若想過活,皈依一我!”
循環往複的頌辭中,肉山突然裂開一道縱貫上下的血口。淮胥腫脹畸形的頭顱從中探出,兩隻眼睛一大一小,大的似鼎口,小的似鞠球。“好小子,敢拿為師的身子作丹爐,害得老子魂無歸處!這份屈辱,今日便要你百倍償還!”
“莫跟這厮廢話!”歐陽緊的“淩霄”裹挾風雷刺向肉山,卻在觸及瘤體表面時被黏液腐蝕。細如發絲的黑絮順着槍杆攀援而上,險些将她拖入血池。女将當機收招後撤,槍尖在屋脊青瓦上刮出火星:“這怪物能同化兵器!”
“何止兵器……”陳今浣扯開衣襟,虛疑正不受控地膨脹,那團黑瘤睜開眼睛從他的胸口鑽出,“千萬别碰那東西,不然——唔呃!”
話未畢,少年捂心跪地。與此同時,肉山表面的孔洞突然噴射出藍褐色黏液。這些穢物在空中凝結成淮胥的面孔,獰笑着撲向幸存者。一名銀甲衛揮劍劈砍,劍刃卻被黏液粘住,轉瞬間連人帶甲融成一灘血水。
“各位快退!”泠秋的五行劍陣掃開黏液,劍鋒所指處青瓦翻飛,在血池上鋪出一條殘破的通道。踉跄起身的陳今浣卻逆着人群沖向肉山,觸須絞碎迎面撲來的穢物,黑血與藍褐漿液在空中交織成詭異花紋。
“回來!”真氣凝成的鎖鍊纏住他腳踝,“你想送死嗎?”
少年回頭露出癫狂的笑,脖頸處新生的皮膚被血霧灼出燎泡:“既然這具身子本就是老賊造的……”他猛地扯斷鎖鍊,縱身躍向血池,“今日便物歸原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踏着漂浮的盔甲極速逼近,肉山興奮地顫抖起來,巨大的頭顱裂成七瓣,露出内裡密密麻麻的管狀口器。那些口器如捕獵的海葵般迎上,卻被靈巧的身影一一躲開,不出片刻,他便站在了淮胥的頭頂。
藥骸觸須鑽破淮胥頭頂,陳今浣整個人從裂縫中擠了進去,在無數髒器間急切地翻找着什麼。
翻找着,他的皮膚逐漸開裂,肌肉開始溶解,血水從裂縫倒灌而入,頃刻将其淹沒。即便如此,少年并沒有停止翻找的動作,朦胧之中,他終于看見了一直尋找的東西。
“原來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