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潑墨般浸染潤山,護山大陣的屏障在靛青天幕下蕩起漣漪。陳今浣盤坐在祖師殿前的石階上,縛妖鎖的銅環随着呼吸輕顫,鍊身咒文在暮光中規律明滅。他百無聊賴地從地上撚起一片柏葉,開始對比葉脈與手腕血管的紋路。
庭院裡的屍體已經清理完畢,身披銀甲的将軍卻還在左右徘徊。
“喂、叫你幫個忙而已,而且幫的還是山下百姓,至于猶豫這麼久嗎?”
“沂丘城并不是隻有你一座潤山,顧此失彼非上策。再者,本将憑什麼信任你?”
“就憑我比你們任何人都想活下去——兩百多萬次死亡的滋味……馬上再死一次,神仙都遭不住。”陳今浣突然湊近,縛妖鎖在劇烈動作中勒進皮肉,“那種能讓一切言語蒼白的劇痛,又來一次的話,傻掉就再也變不回來了。”
見他靠近,歐陽緊揮起淩霄,槍尖挑斷他鬓邊一縷碎發:“後勤部的人會幫你們調度山下百姓,本将還需鎮守沂丘城,加固護山大陣一事,恕難奉陪。”
說罷,女将背起長槍頭也不回地走了,隻留下一塊可供調遣鎮妖司後勤人員的印章,與一枚鷹哨一并抛給了泠秋。
李不墜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這倒讓陳今浣頗感驚訝。
“李大捕頭不去追随你的偶像麼?”
“比起一人鎮守一座城這種豪言壯志,我能做的隻有保護好眼前人——畢竟,我隻是個連九品芝麻官都算不上的領班。”他看向刀锷處隐約顯現的暗紅色,眼神愈發失落。
“你還想當官?真看不出來……不過當官可不是什麼好事,你看我師兄,忙得跟個陀螺似的——說得好聽是根本停不下來,說得難聽是欠抽。”
陳今浣一邊揶揄,一邊摩挲着縛妖鎖的銅環,指尖在咒文凹槽中蘸取暗紅碎屑——那是他脖頸傷口反複愈合又撕裂後殘留的血痂。山風裹着土腥氣舔上後頸的碎發,讓人癢得難受。他抓起一把碎石抛向陣眼方向,石塊在觸及屏障的刹那化作齑粉。
“師兄快看那道裂縫。”他對着一旁正在跟掌事對接的泠秋擡了擡下巴,“像不像被蜘蛛絲纏住的蛾子?”
“你若閑得發慌,不如去山門安頓上山的百姓。”
“掌門就不怕我把他們都安頓進我肚子裡麼?”
“你敢。”泠秋的劍鞘重重砸在青磚上,震得石階縫隙裡的冰碴簌簌脫落。陳今浣脖頸間的縛妖鎖應聲收緊,銅環在他蒼白的皮膚上烙出新的灼痕。
金石相撞的震響尚未消散,山門處忽傳來一陣騷動。幾名道童連滾帶爬地沖進庭院,衣襟沾滿污血和泥。為首的小弟子哆嗦着指向西南方:“掌門!山下…山下有東西爬上來了!”
“陰魂不散的家夥,來得倒是時候——師兄可聞見腐鼠味了?”少年拉了拉脖頸間的銅環,用鎖鍊的震蕩來提醒某人注意,“這感覺,是寤寐天的瘋子在沖擊陣眼。”他仰頭望向天際翻湧的鉛雲,腳下的大地突然劇烈震顫。護山大陣的屏障如摔裂的琉璃盞,樹根狀的裂痕自西南角急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