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的子時平安度過，層雲中遊弋的巨影消失，大荒落終于結束，而在災難中死去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翌日，潤山庇佑的災民走在下山的路上，臉上卻并無劫後餘生的喜悅，甚至在有些人看來，這場災難不過是這群道士自導自演，以騙取更多香火錢。人們不願相信，真正的“仙人”會如此無情。

至于那些傷得更嚴重的人，已經被轉移至悲田院中療養，他們的怨氣，隻怕會更深。

而處于事件中心的幾人，還有未完的使命。

暮色浸透潤山東麓時，一行人終于抵達悲田院。青磚院牆上新刷的驅邪符尚未幹透，朱砂混着雞血淌成蜿蜒溪流。鎮妖司的銀甲衛正在搬運屍骸，焚帛爐騰起的黑煙與晚霞交融，在天際鋪開一張猙獰的鬼面。

“将軍，長明觀的人到了。”

女将擦拭槍尖的動作微頓，護腕映出來者身影時，眼底閃過複雜神色。陳今浣脖頸的縛妖鎖換成了厚重的玄鐵項圈，與細弱的脖子形成鮮明對比，活像條被套了嚼頭的惡犬。

“邪物就該拴在籠裡。”她槍尖挑起少年下颌，項圈在蒼白皮膚上壓出凹痕，“鎮妖司的囚車已在路上，今夜子時前——”

“歐陽将軍！”渾身纏滿繃帶的李不墜擠進兩人之間，“鄙人願為質押，求将軍寬限半日！”

“你要替這邪物擔保？”

男人單膝跪地，繃帶裂隙間露出翻卷的皮肉：“鄙人欠他一條命。況且……悲田院的廂房裡有些不對勁。”

庭院陷入死寂，焚燒爐的噼啪聲格外刺耳。陳今浣盯着李不墜的後頸的疤痕，始終想不明白瘗官是如何乘虛而入的。

“準了。”歐陽緊收槍，右手揮退包圍過來的銀甲衛，“但若再生事端，本将親手斬他頭顱。”

白駒過隙。

戌時三刻，陳今浣蹲在悲田院西廂的屋脊上，玄鐵項圈在月色中泛着冷光。檐下傳來此起彼伏的呻吟——受傷的幸存者被符咒封在廂房，以确保大荒落的影響徹底消除。

“師兄這符畫得真醜。”他看着門闆上貼着的符咒，飛去一枚銅闆彈落瓦縫間的雀羽，禽鳥振翅時驚散一片殘雲，“朱雀振翅畫成瘟雞撲棱，鎮得住邪才怪。”

“總比某些人的鬼畫符強。”泠秋的聲音自背後響起，“下來，該給他們換藥了。”

少年恍若未聞，指尖摩挲着項圈内側的凹痕。那裡刻着道門秘傳的鎖魂咒，由鎮妖司糾集了方圓百裡的高人特制而成，其牢靠程度能滅絕一切逃離的妄想。

“師兄的丹青若是有人品一半細膩，何至于已到弱冠之年都未得姑娘青睐？”檐角垂落的冰淩在月光下折出細碎寒芒，陳今浣的指尖抛玩着一枚銅錢。金屬翻轉間映出院牆外巡邏的銀甲衛，那些殷紅披風在夜風中翻卷如血浪，倒比門闆上的朱砂符咒更像辟邪之物。

“待會你便要上囚車了，還要鬧到幾時？”泠秋的劍鞘磕在瓦片上，驚落幾片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