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涔涔滲出,細細薄薄地覆在姜沫苓的額頭上,她皺着眉頭想要站起來,去人少空氣流通的地方,可她一擡眼望去看到的卻是滿車廂的人。
根本沒有讓她移動的可能。
冬季的車廂裡開着十足的暖氣,人一多,空氣也變得渾濁起來,各式各樣的味道在此刻化作寒光利劍刺向姜沫苓,她強忍胃中翻湧,在掌心底下啟開櫻唇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
她想盡可能呼吸到新鮮的空氣,掩蓋胃部不适。
可這隻能緩解片刻,好在下一站是換乘站,車門打開的同時有不少人下車,外頭的風順着大敞開的車門灌入車廂。
姜沫苓撐着扶手站起來,有氣無力地挪到車門旁,趁着等客的時間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氣。
要老命了,怎麼會這麼難受,姜沫苓想。
昨天吹了一晚的風,許是有着涼的緣故,她現在不該站在風口對着吹的,可她沒辦法,這樣是現在唯一能緩解燃眉之急的辦法。
離目的地還有四個站,她必須讓自己平複下來,至少在下地鐵之前不能吐。
等下了地鐵,她一定要飛奔到衛生間處理一下。
車門關閉,将外界冷風隔絕,好在接近終點站,姜沫苓所在的這節車廂僅剩零零星星幾個人,空氣較流通。
她就近坐在椅子上,頭靠在玻璃上,疲憊地阖上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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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郁琛來到工作室,推開辦公室門的一瞬,正瞧見一個人吊兒郎當地倚在沙發上,手裡抓着零食一頓猛吃。
聽見動靜,祁川轉頭看向一臉黑線的沈郁琛,揮揮手熱情問好:“嗨沈哥,早上好啊,什麼時候你也會吃零食了。”他晃了晃手裡的巧克力棒,“就是太甜了,不過還挺好吃的哈。”
沈郁琛邁着長腿走進來,瞥了一眼吃得正歡的祁川,臉上染了些許得意。
“老婆愛吃甜的。”
祁川:“……”
手裡的零食瞬間索然無味起來。
好好好,吃你點零食就被硬塞狗糧。
祁川撇撇嘴,“是不是嫂子所到之處你都得備着她愛吃的啊?”
“倒也沒有。”
“我看你就有!”祁川嘴角抽動,小聲回怼道:“老婆奴。”
“要你管。”
沈郁琛倚靠在柔軟的皮質沙發上,量身剪裁的西褲貼合在他筆挺的腿,十指交叉虛握擺在腿上,目視前方,眼底裡看不出情緒,緩緩吐出:“科蘇路又出事了。”
祁川将吃剩的包裝袋扔進垃圾桶,去到辦公室内配套的衛生間,手探在淨手池出水感應器前,溫熱的水流涓涓打在手上,“程籁升此次出手,會不會是和我們之前破壞掉的那塊程序有關?”
“應該不會。”沈郁琛垂下眸子搖頭,“他雖陰暗,但不會急于擴充籁忒計劃的缺失,而把自己的弱點暴露于衆。科蘇路頻頻出事,或許不完全是出自他一人的手筆。”
“所以你懷疑,有人在暗中搗鬼?”
“對,我查過‘久久音療’,工作室明面上的老闆是一個名叫“徐溯”的人,可惜的是他從未在公衆面前露過面,所以不知他的全貌。而老闆的轉換,正是在程籁升決定研究籁忒時發生的,一來他能安居幕後擴容,二來他也能躲避公衆視野,若事情當真敗露,他也有替罪羊。”
祁川眉頭緊鎖,順着沈郁琛的思路繼續往下推:“作為替罪代價,他們彼此之間必定會有交易,至于交易對象我們現在還無法明确,但有一點可以懷疑,他們現在産生了利益不對等的問題。作為拴在同一條繩上的螞蚱,替罪羊也可以揭發程籁升的罪行,所以他為了保證自己的利益,以身試險。”
“沒錯,既然替罪羊有意試探程籁升,那我們就靜觀其變,待他們之間相互博弈,看誰能堅持到最後,我們再出手。”
祁川若有所思連連點頭:“嗯。”
沈郁琛側頭睨他,輕笑了一聲,“來辦公室就是搜刮零食來了?”
“才不是!我可是帶了好寶貝來的,上次你拜托我查的人,我給查到了嘿嘿。”祁川撈起一旁的胸包,從裡頭掏出一份被透明文件夾夾住的文件遞給沈郁琛,“喏,邬裘的資料可全都在這了啊。”
“你看我人多好啊,知道你這個老古闆喜歡紙質的東西,還特意打印下來裝訂好給你。”
沈郁琛眼皮一跳,不可置信地咬着牙道:“老,古,闆?”
“啊?誰啊?誰說的?”祁川佯裝沒聽見左顧右盼。
祁川就是如此,旁人在工作時都會忌憚沈郁琛幾分,而他不是,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在沈郁琛面前肆無忌憚。
他知道,沈郁琛私下還是很有親和力的,隻是工作時偶爾會成冰塊臉。
沒錯,就是偶爾。
沈郁琛輕歎一口氣,無奈笑了笑,“我要是老古闆,你現在就沒那麼悠閑了。不如,祁特助等會去幫我應付一下喬瀝塵的項目。”
祁川一聽是他,頭立刻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喬瀝塵,人如其名,總愛瀝掉塵埃,眼裡容不下一點瑕疵,出了名的難搞,想要拿下他的項目,簡直難如登天,不是要求這,就是要求那。
祁川嘗試開解,“還是算了吧,你看你都說我是助理,哪能替你去談呢是吧?”
沈郁琛毫不領情,低眸翻閱手中文件,頗有趣味回道:“之前有幾項不是做的挺好,人家後來特地跑來跟我贊不絕口。再者,我不是老古闆麼,老古闆就要行使老古闆的觀念。祁特助啊,咱們工作室未來一年的發展,就靠你了啊!”
“錯了沈哥,我還想多活幾年。”祁川立馬癟下嘴,一臉愁容,雙手合十在沈郁琛眼前來回拜拜。
沈郁琛的嘴角勾起一絲弧度,擡眼看去,輕笑道:“好了,開個玩笑,今早沒什麼事,喬瀝塵十一點半會來一趟,你先去幫我準備準備吧。”
“诶,收到,保證完成任務!”祁川從沙發上彈起站直,一臉嚴肅地敬了個禮。
沈郁琛被他逗笑,朝他揚了揚眉,“去吧。”
與此同時,姜沫苓剛交完策劃案,離開辦公室時,她感到自己的身體飄飄忽忽,像一個即将被剪斷繩子的氣球。
頭很重,腿很輕。
她閉了閉眼睛,拖着疲憊的身子小步挪進電梯,整個人靠在扶手上。
每次發高燒前,身體都會以這種方式提醒她,這些都還能忍受。但這一次不同,她的胃已經從在地鐵上鬧到現在了。
隐隐的針刺感伴着不定時的胃部翻湧,總能惹得她手腳發涼冒冷汗。
姜沫苓眉頭微蹙,心感不妙,擡手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手表,指針正好停在十點半的位置。
離中午吃飯的時間還很早,她還能先去家附近的醫院看看。
長這麼大,身體從未有過這樣的反應,硬抗肯定是行不通了,畢竟硬抗了一早上并未有所緩解,反倒是讓他越發猖獗了。
她擔心自己再不去幹預,任由他繼續發展,恐怕還沒回到家就要暈倒在不知名的地方了。
她打開導航,找了一家離家最近的醫院,跟着導航提示坐上地鐵。
兩個小時後,姜沫苓拎着從藥房取的藥走出醫院。
醫生說她可能是犯胃炎了,開了幾盒中成藥和一盒胃藥,考慮到她吐了一早上,又讓她去挂了半小時的止吐針。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姜沫苓總覺得看完醫生出來後,身上輕松了些,之前想要反胃的感覺也随之消散。
陣陣冷風打在她的臉上,她不由打了個寒顫,微涼的手指攏了攏開衫。
她低頭盯着打車軟件,距離發出打車申請已經過去十分鐘了,仍然沒有司機接單。
她歎了一口氣,點開最近聯系人,手指懸在沈郁琛的頭像上,斟酌幾秒後點了下去。
他說過,有事可以給他打電話的。
冰涼的屏幕覆在耳朵上,她竟感到有些舒服。
電話撥通後的十幾秒裡,姜沫苓還有所期待。
但又過去了十幾秒,一貫溫柔的聲音并沒有響起,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機械音。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通——”
姜沫苓低垂眼眸,胸腔裡莫名生出一股酸澀,直沖嗓間湧去,莫名的委屈侵占她的大腦,霧氣慢慢滲入她的眼睫。
看來沈郁琛在忙,還是先不要打擾他了。
她又點開通訊錄,裡面除了最近才加上和工作相關的人以外,就隻有何叔和陳姨了。
但何叔現在應該還在沈郁琛的旁邊,打過去是不是也不太好。
一直以來,姜沫苓打心底裡始終覺得自己還沒有真正融入這個家。
她不敢麻煩任何人。
隻要遇到任何事情,能自己解決的就一定自己解決。明明大家都對她很好,可是她始終開不了這個口,就連她自己也很讨厭這樣。
姜沫苓吸了吸鼻子,寒風刺進鼻腔,默默将湧現的霧氣抹去,拉了拉挎在肩上的包包,雙手插在兜裡,毅然決然朝家的方向走去。
天氣變幻無常,走到半路時,本是晴空的天,現竟昏暗了下來,甚至飄起絲絲細雨。
姜沫苓心涼了半截。
她忘記帶傘了。
深冬的雨,哪怕隻是淋上一點,加上寒風刺骨,常人都容易入風生病,更别說她隻是恢複了一點點的虛弱身體。
她隻好加快腳步走向不遠處的涼亭。
她有點脫力地坐在冰冷的石椅上,望着外頭的雨直愣神。
細雨慢慢變化成滴滴分明的雨滴,絲毫沒有停下的勢頭。涼亭四面透風,寒風漸漸刺骨,像利刃穿透異物,直直刺入姜沫苓的皮膚,惹得她蜷縮着身體一陣哆嗦。
這麼等下去也不是辦法,這裡太冷了。
姜沫苓看了看導航,離家裡還有八分鐘的路程,如果跑回去,也許很快就到了。
姜沫苓橫了橫心,把裝着藥的塑料袋子疊好放進包裡,把包頂在頭上,冒着大雨朝熟悉的别墅區奔去。
一路上,過往的車輛越來越少,落雨無情,碩大的雨滴毫不留情擊打在拼命向前奔跑的女子身上。
姜沫苓已經全身濕透了,突如其來的劇烈運動把她嬌氣的胃重新推向火坑,密密麻麻的針刺感隐隐作痛。
她不敢停下腳步,隻能強忍不适加快步伐。
她想回家,想快點回家。
好不容易回到家門口,她氣喘籲籲地推開門,殘存的力氣讓她沒有完全脫力摔坐在玄關的矮椅上。
但這也弄出不小的動靜。
陳姨此時還在二樓打掃衛生,聽見門口傳來的響聲,心想應該是夫人回來了。
她放下手裡的清潔工具,取下手套含着笑沖樓下喚着,邊從樓梯上跑下來,可她來到玄關處看見渾身濕透的姜沫苓,臉上的笑意轉瞬變成震驚和擔心。
早上還神采奕奕的夫人,怎麼現在成了落湯雞了!
她趕忙沖上去,下意識就用自己的衣袖印着姜沫苓額頭上的雨水。
“外頭下這麼大的雨,夫人怎麼淋回來的,快快快,快去洗個熱水澡驅寒,我這就去給夫人放熱水。”
跑回來的這段路已經讓姜沫苓精疲力盡了,她彎下腰有點費力地脫下鞋子,光着腳踩在地上取出自己的拖鞋套上。
家裡的暖氣帶走了姜沫苓身上的一點寒氣,可隻有她自己知道,真正的寒氣已經滲到她的骨髓裡了。
一定要發高燒了,她無力地想。
她邁着疲憊的步子走向三樓,原本三下兩下就能上到的樓層,現在她爬到兩層就覺得快要不行了。
腿太重了,渾身都很累。
好不容易爬上三樓,陳姨也把所有物品備好了,她見姜沫苓渾身濕透的樣子,止不住心疼:“太太,幹淨的衣物我都擺好了,熱水也放好了,你隻管泡,我去煮些姜茶水給你祛寒。”
姜沫苓露出一抹笑點了點頭,聲音盡顯疲憊:“麻煩陳姨了。”
“哪裡話,夫人快去吧。”
在陳姨轉身時,她又開口喊住她:“陳姨,我的包放在玄關忘拿上來了,一會您能幫我拿上來嗎?”
見陳姨答應了,姜沫苓才進入浴室。
熱水澡不易泡太久,姜沫苓趁着身體還有點力氣,把濕漉漉的頭發也洗了。默默擦幹身上的水珠,換上純棉睡衣,一頭栽進柔軟的被窩。
陳姨端着煮好的姜茶和一杯溫水來到卧室,姜沫苓應聲翻了個身坐起來。
“夫人,你的臉色好差,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叫醫生來看看吧。”
姜沫苓接過姜茶,熱氣隔着玻璃傳入她的手心,很舒服。她扯出一抹笑搖搖頭,“就是胃不舒服,剛才去過醫院了,醫生開了藥,等會吃了藥睡一覺就好了,别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