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校門裡走,腿像是灌注過水泥一般,僵硬地難以動彈,好幾次險些踩空校門口的長段樓梯。
程念奶奶單方面家長裡短寒暄了一陣,最後囑托她記得給外公打電話。
磕磕絆絆地爬完校門口的樓梯,已經接近晚自習時間,陸陸續續的人往教學樓和宿舍走。
她需要找個人少的地方,最好是能坐下。
運動場外的一個角落,有座仿古建築的亭子。
因為在學生日常通勤的大道中的某不順路的分支盡頭,所以平日裡去的人很少。
如果不是程念班上,曾經的工地範圍包含此亭子,不見得高中三年能知曉此地。
程念決定去那裡坐坐。
撥打外公的電話,遲遲沒有人接聽,她心底浮起一抹慌亂。
自從智能手機逐漸普及,外公沖在中老年人感知時尚的前沿,迅速換了笨重無趣的老年機,上班間隙都忍不住流連于各大視頻平台,恨不得無時無刻抱着手機,消息回得比她還快。
可是這次,手機裡“打個中國結請春風剪個彩……”的《好運來》鈴聲已經播放完。
孤身的等待拉長時間的縫隙。
她似乎都幻聽到“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的機械女聲。仿佛下一秒,電話就要被自動挂斷。
灰色的屏幕突然顯現通話時長,傳出外公熟悉的大煙嗓。
“喂,念念啊。”
粗略聽來,一如外公往常的聲音渾厚有勁。可在程念耳中,每個字都是刻意提氣,才得以從胸腔裡艱難蹦出。
外公仍稀松平常地三連問。
“吃飯了沒?錢夠不夠用?學習累不累?”
電話剛接通,程念的眼淚本就在眼眶裡打轉,聽到外公溢于言表的關懷,眼眶瞬間起了霧。
她努力想克制,酸澀的鼻腔牽連雙眸鼓脹,泫然若泣。
“吃了……”牙縫間剛擠出兩個字,伴随着外公隐忍悶聲的咳嗽,本就脆弱的心理建設轟然倒塌。
淚如雨下,抽抽搭搭。
程念捂住揚聲器,極力壓抑胸腔起伏的抽噎。
這照樣瞞不住外公,他已經明了程念奶奶多嘴告訴了她住院的事。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沒多大問題,年齡大了生點小病是正常的。你莫想那麼多,我還等着和我乖孫女一起祝生嘞。”
程念淚眼愁眉,啞着嗓子,斷斷續續央聲:“外公,你一定要保重身體……”
電話那頭模模糊糊地傳出護士的警告。
“好好,我知道,保重身體。我也要吃飯了,你才更是要照顧好自己,吃飽穿暖,沒錢就跟我說,或者跟你外婆說也行,好吧?”
連帶着護士的聲音,外公的話都變得急促起來。
“好……”她隻能嗚咽地一味作保。
電話那頭聲響中斷。
眼旁是紅腫滾燙,嘴邊泛起鹹味,哭狠的淚痕被亭外的風吹得冰冷。
程念頂着虛空的大腦往亭子裡挪,要登上去有兩步台階。
台階本不高,隻需稍微一邁。
但她的腿卻不聽使喚,她幾乎是有預感,還是看着自己踩空。
其實隻需往側邊移動,頂多暫時失去平衡,踉跄幾步不至于摔倒。
可她卻沒有半點生氣,更沒有自我回挽的想法。
她隻想着:
若是真摔一下也許能分散注意。
她還特意瞧了瞧周圍地面,打掃工地的學生很認真負責。
身體搖擺不定,越發趨于傾斜,就要臨近地面之際,下落的腰間被一彎臂力扶起。
夕陽的餘晖泛着金光,亭邊的花台澆灌得當,在陽光的蒸發下散出澄淨的青草花香。
迷離恍惚間,她透過光暈看着來人,影影綽綽又萬般深刻。
那雙眸的淚花再次變得撲簌,程念拂了拂面頰不由自主連線的淚珠,小心翼翼仰頭試探,氣息輕淺:“紀予生,是你嗎?”
他默不作聲,欲将她扶直站好,怎料剛一放手,她又變得偏偏倒倒。
他饒有耐心,溫和地伸出一隻手臂,握拳當做她的扶手,舉止涵養風緻,領着她步步走上階梯,坐進亭内。
程念隔着柔軟的襯衫布料捏着他的手腕,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乖巧地坐在亭内凳子上,木然遲滞地仰頭望着,眼眶濕潤透紅,睫毛輕顫間,無意滑落兩行清淚。
亭中的風緊了緊。
眼看着紀予生往前站了一步,随即遞給她一包綠色的手帕紙,是無香型。
他唇角微淺回望着,眼底和煦,溫聲道了一句:
“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