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班長說她從小吃到大，店面都沒有太大變化，三十年老店有底氣，隻開上午和中午，她們饞的時候，幾乎每周都要吃上幾回。

排隊等位，終于到她倆了，白瓷碗很快上桌。

看着不遠處仍在等位的人，是種不留痕迹的催促，以至于針鋒奪秒玩手機的學生黨都能不看，專心吃面。

面條現場手工刀削，勁道Q彈有韌性，面湯濃郁鹹香，輔菜新鮮爽口，欲罷不能。

平日裡在學校，吃飯速度不知不覺地就練上去了。兩人差不多同一時間喝完最後一口湯，互相遞了紙巾，碗下擱好現金，快速讓位。

肚飽胃滿，已然餍足。

随後慢悠悠地在街上閑逛，邊逛邊玩手機，過馬路随機一人當向導，另一人眼都不會擡一下，專心緻志盯小屏幕。

随機到程念，迅速進入指揮模式。

“别動，紅燈。走。停。階梯，擡腿。”

班長擡了步子，走上了人行道。程念将她身體帶着轉彎，往回學校的方向，結果人立着不動了。

她仰起頭，盯着程念：“張山峰說他已經預定了下午吃飯的店，四個人的，不好退，讓别浪費。而且說有事情線上一時半會兒講不清楚，非得線下說。”

“啊？還能這樣？”程念多少有些無語。

無語的不止一人。

“可能他是用腳打的字吧，現在才回我，早幹嘛去了，也不問清楚就定。”班長癟了癟嘴，然後問道：“你想去嗎？”

程念搖頭：“吃太飽了，犯困，想回寝室睡覺，下午不一定吃飯。”

“但他說跟‘火鍋店事件’有關，咱是不是還得去聽聽到底什麼事？”

“聽是要聽，但……”有什麼線上說不了的？

“要不然我去吧，不去心裡一直勾着，難受。回來給你帶吃的，看他定位的地址還有點遠，我待會兒坐公交過去。”

聽班長說起有點遠，程念又有些擔心：“你确定你一個人去可以嗎？”

“還真是那家日料店，我說怎麼看這地址眼熟呢！”班長同時也在和手機對面的張山峰斷斷續續地聊，确定了地點，有些驚訝：“去年元旦過節我去過，沒想到他選這地方，不過遠就有道理了。”

又接着程念的話回：“我一個人去當然可以，你這大可放心。不過這家日料店是真不錯，人多好些位置都得靠搶定，就我去可能吃不回本。”

程念瞥了眼她遞過來手機上的地址，瞳孔微怔了一瞬，又恢複正常：“我吃不慣，你有事一定及時聯系我，最好是打電話。”

“好好好，知道啦。”

邊走邊說，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學校門口。

簡單的告别後，程念進校。

慢步走回宿舍，路上零星幾人，寝室裡空空蕩蕩，萬籁俱靜，她爬上床倒頭就睡。

但這一覺睡的并不安穩。

影影約約混沌中，過往碎片記憶快速閃過大腦，根本不給她思考和串聯的機會。

日式料理店，周遭凜冽的空氣環繞，髒污的芥末盤，言笑的李星月，難以下咽的生魚片，堅硬冰冷的大理石桌台，拉扯的手臂，還有令人心悸的面孔……

潛意識放大了那人的臉，顯露一雙鋒利的眼睛。

程念猛然驚醒，滿頭冷汗。

她撐着欄杆一步步下床，倒了保溫瓶裡的水洗了把臉。

從限位器的窗戶縫隙看出去，太陽低落了不少，有一片巨大的烏雲侵襲，試圖将其遮擋。

烏雲擴散地很快，障蔽了落日的一角，天色瞬間昏沉幾分。

風不動，地面返起熱潮，空氣好似停滞般，樹木野草仿佛定格，四周安靜無比。

程念像是被抛棄在一副畫裡。

皮膚表面水汽蒸發，涼意席卷全身。

未擰緊的水龍頭正凝結水滴，滴答滴答的滑進水槽，将程念拉出準備入畫的念頭。

心裡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塊。胃裡泛着抽搐的冷，但又一點不餓。

程念決定出去吃點熱的東西。

擰好水龍頭，小心翼翼地關門，門發出“吱呀”的響聲，即便樓道沒有人，她也莫名擔心惹人吵鬧而心神不甯。

慢步下樓梯，她拿着手機給班長發消息，提醒她千萬别給她帶吃的回來。

發完消息的程念才将聊天界面往上滑，一溜的表情包和語氣詞。

還沒滑到盡頭，對面就播了個Q.Q電話過來。

程念環顧了眼四周，确定樓道沒有人，這才點擊了跳動的接聽按鈕，她還沒開口，對面的聲音迅速響徹耳廓。

“你猜剛才誰坐在我旁邊？”

班長的聲調萬分激動，停頓了兩秒，還沒等程念反應過來，便興沖沖地自問自答：

“你肯定猜不到！就是張山峰班上的那個女生！超級精彩！我現在準備回位置接着聽後續，就是有點混亂。感覺電話裡确實說不清楚！等我組織組織語言回來說啊。”

電話已被挂斷，對話框裡又蹦出文字表現語音内容：[一定要等我！！！！！]

程念迅速回她：[等你等你注意安全早點回]

學校後街，又名小吃街。

路途中照常給家裡人打了電話，時間已經五點過了，正是飯點。每家店都人滿為患，連文具店都不能幸免，火熱的口碑店鋪外面更是人多肯等。

程念已經在小吃街溜達了一圈，站在路口盡頭的常青行道樹下玩手機思索。

到底去哪家？幹脆不吃了。

可是來都來了。

她隻好再張望一番，撞上斜對面不遠處坐在奶茶店外，正在打牌的一桌男生的視線，透露出明目張膽的冒犯感。

程念面無表情地移開目光，倉促地在周邊店鋪搜索。

最後的視野外，那桌上的幾人互相指着對方劃拳，笑得令人作嘔。有一個被推着站起身，拉開椅子，扯了兩下衣服，要往外走。

行道樹對面的店家出來一對拎着大包小包的情侶，她想都沒想就往裡面走，坐在還沒收拾剩菜殘羹的飯桌旁，背對着門，從外面看不見正臉。

店員見有人已坐下，立馬遞了一頁菜單，熟練地整理桌面。

看見菜單她才發現，是李星月之前愛吃的那家，她很久沒來了。

那男的窮追不舍進店，将手機上的二維碼遞到程念面前，擠眉弄眼：“小姐姐，能加個微信嗎，想認識一下。”

程念不耐煩地抿唇，正要從[沒帶手機/沒有微信/喜歡女生/有男朋友/本人有病]等托詞中選幾個拒絕他時，身後傳出一道悠揚悅耳且熟悉至極的男聲，他說：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是紀予生。

他風塵仆仆又意氣勃發，徑直坐在程念的對面，一聲不吭，氣場莫名有種壓迫感。卻自然又熟稔地問程念：“吃點什麼？”沒留給那男的半個眼神。

“要不然坐下，和我們一起？”程念将菜單推給對面，順着面前拿着手機的僵硬手臂朝上問。

隻見那男的往紀予生的位置瞪視一眼，便驚恐失措地溜逃出去。

程念回頭确認那男的已經離開，對站遠了兩步的店員說：“就要招牌好了。”

店員收了面上的狐疑，在清點本上記單數，然後拉開廚房重地的簾子進去通報。

等待的時間裡，他們都沒有碰手機，程念的目光四處遊掠流盼。

看桌上的紙巾大概還剩多少張，數筷桶裡的筷子是不是雙數，猜牆壁上沒插電的風扇拉線哪根控制搖擺……

還有，想紀予生的的眼睛又在看什麼。

不經意間，她按耐不住眼眸，難抑制地往他身上探。目光流盼于他黑色毛衣領口邊涅白的皮膚，順着流暢的動脈線條向上，視線停滞在那清晰的下颌線。

他好像一直沒動過。撐着下巴做掩護的程念想。

蓦地，一聲尖銳的摩擦聲響猝不及防，像是手指甲刮黑闆的聲音，是她背後的女生在拖動闆凳。

程念驚地心中一顫，手跟着一抖，聚焦的視野晃動，撞進了一彎淺笑裡。

他眼笑眉舒，如春風拂面。

莫名像是慫恿她明目張膽，大膽觀看。

“14号桌，招牌米線好了！”廚房裡的店員端了份放在程念面前，“請慢用。”

她自然是吃的很慢，可也有吃完的時候。

米線見底，時間飛逝。

察覺到紀予生有起身的動作，程念麻利的将他摁下，“應該我請客。”說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到結賬區，掏出手機掃碼。

這家店她熟悉，不用問就知道價格。顧客基本上都是學生，店家隻會忙裡抽空看一眼，不會特意守着看付款。

付完錢與他一同走出門外，過了沒有紅綠燈的斑馬線，遠遠地聽見身後有人在喊。

好像是誰多付了錢什麼的，程念沒有回頭看熱鬧，和紀予生徑直往學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