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回屋裡坐了會兒，房子裡充斥着未散的渾濁煙酒氣，和掉落在地闆上黏膩的糖果、巧克力、辣條辣油散發出來的熏味，忙碌的螞蟻在房間的各個角落搬運，那些大人小孩的味道始終揮之不去。

她覺得頭暈腦脹，獨自下樓搭乘公交車，搭在車門旁的欄杆邊搖搖晃晃，上車下車的人都有意無意盯她幾眼，她也根本沒放在心上，隻一味地将視線虛邈地落在車窗外遊移的人群。

随着語音提示“市人民醫院到了，要下車的乘客請您攜帶好随身物品從後門下車”她才緩過神來。

身後的機械自動車門合上，她輕飄飄的進入市人民醫院大廳。

大廳裡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有人拿着診療單愁眉苦臉，有人提着幾大袋藥黯然神傷，有人對着電話那頭心急火燎，還有人拎着輸液瓶玩手機遊刃有餘……

醫院裡的每個人都比程念看起來忙碌，以至于她站在電梯旁的綠植邊等了幾趟電梯都依然擠不上去。

樓層指示牌上顯示，皮膚科在四樓，兒科在三樓。

走樓梯上去對她來說其實并不費力。

不過，上去之後又能怎樣呢？

她，他們，會有什麼樣的表情，用什麼樣的語氣，說什麼樣的話語，不是已經在你腦海裡演繹過無數遍了嗎？

原來如此。

于是，程念吐氣轉身，離開這四處充溢着消毒水味道的地方。

醫院從某種角度來說，是巨大的消費市場，與其相匹配的飲食住宿等需求，比好些旅遊景點還要完善。

程念漫無目的地遊走在醫院附近的道路上，她還不想回去，回到那個并不屬于自己的家。

她不禁想，到底什麼時候能真正擁有完整的，屬于自己的家。

在街坊鄰居婆婆媽媽口中，總是自小就聽着誰誰家的女孩娘家有錢無錢，婆家夫家有職無職……

将街上來的媳婦，走的媳婦細數了個遍，她們的“家”前面始終冠着别人的屬性。

大多數女性在漫漫人生中都是沒有家的這件事，程念在很小的時候對售房廣告上的戶型圖産生強烈渴望時就已經有所認知。

還有商場店鋪裡那些潔白柔軟的毛毯，精巧舒适的沙發，甚至是一隻漂亮的玻璃水杯，而這些都沒有帶回家的理由。

潔白的衣服鞋子毛毯，不适合出現在有老人小孩需要進廚房的家裡。

選沙發還是要選那種寬大的耐髒的，有客人來家的時候才方便過夜。

玻璃杯一不小心就容易碰碎劃傷人的皮膚，細碎渣子難以打掃整理。

程念挨個逛了路邊好些家漂亮的商鋪，然後無可奈何的空着手出來。

馬路對面傳來陣陣香氣，是混合着炸串燒烤麻辣燙的味道。

幸好還有食物可以擁有帶走。

程念一頭紮進地下美食廣場的各個攤位駐足消費，吃着手裡的小吃，面無表情又一幹二淨。

實在有些吃不下去後，轉頭随意拐進一家人少的書店，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席地而坐。

随手在旁邊書櫃中抽了一本硬殼書作掩護，翻開書頁搭在膝蓋上放空。

眼淚無聲地從臉上劃過，低低的抽咽聲吞進難以計量的圖書裡。

沒敢哭太久，怕被别人發現，情緒得到了些許疏解，她站起身拍拍屁股就要離開。

臨走前将手裡的書合上，才注意到替她打掩護的書書名是《傷寒雜病論》。

書店一般看得人多的地方聚集在教輔文具區或者是美食、小說話本區，醫學古籍類跟偏難怪題一樣無人問津，難怪她呆了好一會兒也沒個人影。

走到門口她突然想起班主任的囑托，給班上的同學選獎品，轉頭又往裡面走。

剛穿過一道擺架，路的盡頭就遇見了同學。

還是提前請假離校的新同學。

她是抄的小道近路前往文具區，書架與書架之間離得很近，僅夠一人通行。

程念站在書架之間，紀予生站在書架盡頭微微怔愣，仿佛她出現在這裡太過意外。

她望見他捧着書本立在對面的樣子，清隽的面龐中莫名透露着呆感，程念突然就笑出了聲。

“好巧。”

她淺勾唇角，眼尾還帶着紅暈。

他垂下眼，回：“的确很巧。”

程念向他越走越近，直到靠近書架盡頭，她側身将書架之間的過道讓給他，格外客氣：“您先請。”

“受不起。”紀予生轉頭就往路線外邁，又走回文具區。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選獎品？單我一個人看的話眼光會比較局限。”程念跟在他後面，順便看了半圈琳琅滿目的文具，撓了撓發癢的脖子。

紀予生低頭看着她，眼裡露出不太明白的表情。

“噢，你提前請假了，班會不在。”程念想了起來，解釋道：“就是我們班運動會得了獎，老楊就說給班上的同學都挑選些獎品頒發，但是要跟學習有關的。”

“我沒參與。”

“不管參沒參與，隻要是我們班的同學都有。”程念仰着頭睜圓眼，懊惱他抓不住重點。

她的眉頭微皺，嘴唇輕翹起，耳後散着幾縷竄逃的碎發，看起來若是不同意的話，下一秒就會炸毛。

“可以。”他移開視線，轉向身後工整擺滿文具的桌台。

程念踩着他的腳步跟了上去。

轉了幾圈她夥同紀予生将書店裡的各種文具的優缺點都梳理一通，最後決定挑選各類本子和三隻紅藍黑筆替芯。

她想着這兩樣絕對是跟學習挂上勾的，也是日常能用到不會放着堆灰，并且本子還能拿班主任老楊的章蓋一蓋，紀念意義就蹭蹭上漲，簡直是幾全多美物超所值。

隻不過選本子封面實在令她糾結，不像筆芯塞進筆殼裡大多都看不出來，選像“孔廟祈福”這種包裝寓意好的供挑選即可。但本子就不一樣了，可選性實在太多，看得人眼花缭亂。

程念圍着琳琅滿目的文具區專心緻志挑漂亮本子，時不時點評幾句感歎兩聲，在她話音還沒落地時候，身邊的人總是能有回應，讓她越逛越上頭，沉浸于仿佛跟小姐妹一起逛精品店的自在滿足感。

她懷裡已經捧了一手精心挑選的本子，将它們換到另一隻沒那麼酸的手裡，正準備轉頭去拿之前還在糾結中的那幾本，被一聲帶着逗趣意味的笑語給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