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是瘋子,我也知道,但沒想過她動作那樣快。回京第二年冬,我剛升的左副都禦史,新官服都還沒領到,安和就已經勾結各路親王造反了。皇帝被她囚在寝殿,内省廠和皇城軍内部被分裂,皇帝的親信諸如吳兆劉賀之流,這些年也已經在内鬥中被邊緣化。剩下一個阮芳庭被抓進诏獄,那夜他以為自己真的要死,被捕時仍不甘地朝安和吼道:“殺我可以,但我要見李新蟬,李新蟬在崖州救過你的命,安和,她救過你的命啊,你别殺她,我會把内省廠和先皇的秘密都告訴你,我什麼都可.......”
“這也能算籌碼?阮芳庭,”安和打斷他的談判,盔甲上血迹未幹,孤身站在成仙台上,宮殿燃起的火海為女人的眉眼鑲了層濃烈的光。她揮手命人将阮芳庭帶回诏獄,又歎了一聲說:“李新蟬為了你出的籌碼,可貴重得多。”
在宮中幫安和處理完诏書和玉玺之事,已經天亮了,剩下的工作我交給了許之沖,他也熬了一夜,但顯然還處于亢奮當中。我來不及換衣服,去找安和要玉牌和親衛時,她給了我,但還是忍不住問:“李新蟬,走到這一步,後世再談及你我,隻怕會衆說紛纭。你賭上身後之名,隻為了個太監,真值嗎?”
我在桌上順了兩顆橘子塞到袖子裡,停在門口看着大殿上的新皇,她眉眼疲倦,但野心昭昭。燭光跳躍在我們的瞳孔中,我坦誠地說,最後一次把安和當好友:“我早年在太學讀書,老師問我要成人還是成聖,我當時想成人。後來新黨變革失敗,一個個忠臣義士血濺長階,那時我又立志成聖,挽救萬民于水火。但經曆過崖州三年,我想明白了,安和.........”我用比她更希冀的目光注視着她,燭火跳躍綿延成光,“我這一生要做的,是經曆過光明與黑暗,底色卻依舊清澈的人。而在聖人的時代,陛下,臣甘願化成被曆史巨浪淘盡的沙塵,鋪在你的成聖之路上。”
平生第二次進诏獄,我走到最裡間的牢房,剛推門進去,就被一個冰冷熟悉的懷抱箍住,阮芳庭自己形色狼狽,卻焦急地檢查我全身,确認沒有受傷才終于啞聲哭了出來。
他一直在哭,受了天大委屈一般,揉紅的眼眶,淚珠一顆一顆地掉。阮芳庭問我是不是因為他才參與了安和的謀反,又不停道歉,他哀傷的淚眼,看着我說:“我不願意的,李新蟬,你有氣節有抱負,這些我不理解,但我知道那對你很重要。所以我愛你呀,李新蟬,我就愛你的氣節也愛你的抱負,我不要你為了我放棄,我甯死也........”
我捏住阮芳庭的下巴,親他的唇瓣,又去吻他的眼淚。阮芳庭瞳孔顫了顫,啜泣着要推開我,而我主動抱緊了他。我告訴了阮芳庭我的籌謀和計劃,也告訴他我是真的相信安和能開創一個太平盛世。最後我抱着平靜下來的阮芳庭,一扇晨曦傾洩攏在我們周身。
天亮了,我遲到許多年的話,終于告訴了我的心上人:“阮芳庭,是我,是我想要一個小小的家,家裡有親人有愛人,有庭前枇杷樹庭後的楊懷柳。最重要的,我小小的家裡,要有你。”
“李新蟬.......”阮芳庭又哭了,最豔麗的毒蛇拔去獠牙,仍要緊緊地纏着我,眉心落下一滴淚,而後是他的唇。
“你怎麼現在才說.........你終于說了........”
新皇即位,當年新黨改革之法又被再次翻出來修整,流放各地的新黨之臣也被召回京中,重授官職。原本陛下授意韓世修重回太學擔任祭酒,但他請旨在民間修辦學院,廣納平民子弟,期望做到真正有教無類。陛下尊重老師的志願,又特批了資金協助他辦學。在朝中陛下也很快組建自己的鳳閣,我則升至正二品左都禦史,終于在昭化街有了一處三進三出的大宅子。
皇位更疊并沒有對百姓的生活産生多大影響,甚至因為放寬了對商業的限制,現在烏仁巷一帶都擺起夜市了。我今天下值要去幫李荷花女士炸酥肉,她在竈台前生火,還不忘囑咐我趕緊弄完,一會去鋪子接芳芳時,把冰在盆裡的桃子也帶去給他吃。
我故意說李荷花女士偏心眼,她就拿擀面杖敲了我一下,說:“你把芳芳帶回家那天,又小心又期待,看着我的眼睛都要哭了。我當時問你,如果我因為他是個太監,不許你們在一起。你會放棄他嗎?你還記得你當時怎麼說嗎?”
當然記得,我當時攥着阮芳庭的手一點點捏緊,面色慘白,但死不放開,隻是對媽媽說:不會,我會痛苦地愛着他,也愛着你呀,媽媽。
李荷花女士撈起炸好的小酥肉,倒在準備好的籃子裡,遞給我之後又去水盆裡将桃子撈出來,擦幹淨水,才暖融融地笑開說:“我記得你那天的糾結與鄭重。李新蟬,其實娘一開始會有些介意芳芳的身份。但我從來都不是按規矩辦事的女人。阮芳庭是太監,但在這個身份之前,他是個苦命人,是個聰明漂亮的孩子,是個比我還愛你的人。”
“乖乖,娘和芳芳一樣,兩個深愛你的人,是舍不得讓你痛苦的。這兩顆桃子,一個是給你吃的,一個給芳芳。”
阮芳庭出宮後在錄花街開了間脂粉鋪,店面不大,但他的那張臉,站在門口就是活招牌。所以生意很好,雖然我總是吐槽他虛假營銷。但也要承認美貌也的确是一種生産力。
就像現在,我拎着一籃子小酥肉,懷裡揣着桃子,剛進屋看到阮芳庭正對着鏡子試色新調制的口脂,我就沒忍住,趁着店裡沒人,關上門走到他身後,直接掰着他的臉親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