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李金水記性不好,她隻記得自己對很多人多說過喜歡,溫柔端方的柳師姐、調皮仗義的許斯予,還有耐心教導她的武夫子,甚至飯堂多給她打一勺米飯的陳大娘........她多說過無數遍喜歡,隻不過在她魯莽而浮躁的少女時期,最喜歡也最恒久的,隻有追求裴霁明這件事。
美人如花隔雲端,她越是抓不住他的心,她就越渴望乘風去擁抱他的皎潔。
“算了.......”裴霁明借着月色安靜地凝視着李金水,少女滾燙香甜的氣息幾乎要将他燙傷,如若可以,他真想掐着她的脖頸質問李金水,明明是你從前不停地說:我才不信什麼仙子神佛,反正肯定沒有裴姐姐好看,我最稀罕裴姐姐了。
李金水,你說過的最喜歡,憑什麼可以忘掉?我原本是那樣饑腸辘辘滿心風霜地站在那,是你非要沖上來抱住我填滿我,是你啊李金水!可如今呢,為什麼你娶了我卻又不看我?為什麼偷偷和别人通信?為什麼從來不主動找我不再說喜歡我?!!!你......你為什麼要變心,而我卻偏偏越來越深愛你!
一切尖銳的、瘋狂的、嘶吼的質問都被裴霁明咽下,他眼尾拖曳出暗紅,推開迷迷糊糊的李金水,他端着空碗離開書房,山上的夜涼如水,身後的門吱呀關上,李金水并沒有追上來。
“呵,”裴霁明不自覺笑出聲,淚滴無聲墜在黑夜裡,他也擡頭望着一輪明月,滿心煎熬灼疼,喃喃道:“真是.......真是要瘋了,李金水。”
原本李金水娶這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弱嬌公子,老柴她們就不太滿意。尤其還要興師動衆地跑到京城救人,和官府對着幹,簡直讓春盈寨的姐妹們直接對裴霁明的印象跌到谷底,隻覺得他就是一個大麻煩。
但怎奈那小子實在容貌動人,惹得小寨主一腔癡情,拼了命也要把人從禁軍刀下搶過來。老柴隻能跟着李金水一起瘋,誰讓她娘李百花是她過了命的姐妹呢。
後來裴霁明和李金水成婚後,小寨主反而對他冷淡下來,雖然仍舊萬事周到,但顯然少了之前眼睛裡那些亮晶晶的愛意,對待他也像尋常的夥伴一樣随意,并沒有面對心上人的熱切和謹慎。老柴以為是李金水将美人吃幹抹淨之後就嫌棄人家了,還特意找她談心,告訴她做大女子不可以薄情寡義,不能仗着女子身份随意糟踐男子。但哪想李金水反而一臉委屈地撲倒老柴懷裡,嗚嗚啦啦地哭得狼狽,嘴裡念念叨叨的,反正隻有一句話:“沒用的,沒用的,月亮不是我的........”
見李金水這樣,老柴也不好再插手他們之間的事情,隻不過後來裴霁明不論是在處理春盈寨的财務收治還是替春盈寨研制改進武器農具,都收獲了寨子上上下下姐妹們的忠心。畢竟小寨主雖然英武勇敢,但相較于老寨主,還是過于魯莽和好鬥,像一把開了刃的寶劍,鋒利卻傷人。而裴霁明的出現,就像是最契合的劍鞘。他總能适時地牽制住小寨主的情緒,消解她旺盛的精力,幫助她冷靜地作出最适合的決定。
她們當然佩服裴霁明,但更佩服的,還是當初力排衆議讓裴霁明掌管春盈寨内務的李金水,當初老柴她們幾個老人都不願意讓一個外男插手内務,既不信任他的能力,更不相信他的誠心。但偏偏,李金水硬要牽着他的手走到衆人面前,少女雙目明亮,帶着一往無前的朝氣和果決,舉起身側小公子的左手,笃定地宣布:“有霁明這隻手,就能保春盈寨十年榮華。”
“我知道你們不相信霁明一個男子能做出什麼功績,但在場反對他的所有人,你們都不了解他,你們不了解霁明幼時苦讀的寒窗和男扮女裝的艱苦,你們沒有讀過霁明讀過的書,你們沒有走過霁明走過的路........所以,你們的反對都立不住。我了解裴霁明,我了解他的凄苦和野心,讀過他的書,走過他的路,所以我相信他,隻有我一個人我也堅決相信他。”
老柴不知道當初李金水這番話究竟是真心還是話術,但她擡頭的時候,卻剛好看見,那素來清冷孤寂冰雪一般的小公子,偷偷濕紅了眼,餘光黏膩而癡纏地落在小寨主身上。
他是個瘋子,老柴在那一瞬間覺得,他大概喜歡小寨主要喜歡瘋了。
李金水娶裴霁明的第二年,開始有姐妹們催小兩口趕緊要個孩子,但每每提起這個話頭,李金水都會岔過去避而不談,原本老柴她們以為是李金水年紀輕,又得了個美嬌郎,想要再多快活幾年。
可是誰料到,在鏟除不斷和春盈寨起沖突的青雲寨之後,李金水會親自騎馬,懷裡靠着青雲寨寨主的夫郎,而那夫郎又抱着個襁褓裡的嬰孩,遠遠看過去,還以為他們三個才是恩愛圓滿的一家人呢。
裴霁明和老柴守在後方,看到李金水載着嬌郎幼子,身後跟着神氣洋洋的手下們回山的時候,臉色都變得有些複雜。尤其是老柴,右眼止不住地跳,而身側的裴霁明面色冷漠,隻有攥到失血的指尖洩露了他的驚怒。
聲音譏诮,裴霁明看着貼心地将男人和孩子抱下戰馬的李金水,笑問道:“我倒是不曉得妻主還有奪人夫的癖好?怎麼?需要我現在坐上堂前,喝這位哥哥一杯妾室茶嗎?”
“你别亂說。”
李金水皺眉,不喜他的這種陰陽怪氣,扶着虛弱的雲浮厭,扭頭吩咐手下們為他和懷裡的嬰兒收拾出一間廂房。
“哦,對呀,是我說錯了,這位哥哥的妻主新喪,還需要為妻守喪三年,不能另嫁他人呢,真是可惜。”裴霁明氣得切齒,呼吸微微急促,指尖幾乎摳破手心,但偏偏面色笑意更甚,豔麗逼人。
雲浮厭因為裴霁明那句守喪,面色迅速慘白起來,手腕長年被鐵鍊捆着磨出的傷口也洇出血漬,李金水見他搖搖晃晃,便将男人直接打橫抱起。
餘光掃了一眼站在暗處神态莫測的裴霁明,有些惱怒,她難得呵斥道:“閉上你的嘴!裴霁明,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三年前若不是我将你從那都尉手中救下,你又覺得你的處境能比雲浮厭好上多少?”
李金水抱着男子轉身,沾血的披風掃開一片薄雪,裴霁明靜靜地凝睇着她踩在雪地裡的腳印,目光幽深,指尖一滴血珠滴落,像暮色裡淩虐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