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理離婚的流程很快,鋼印一戳,壓根沒有反悔的機會。我随意将離婚證塞進病号服的口袋裡,看着白淨秋又發現沒什麼好說的,索性擺擺手準備到自己到路邊攔輛車回療養院。
但衣領被揪住,白淨秋又叫住了我,秀美的面容上是得體溫和的笑意,他說:“等一下,我來的時候給你帶了便當,我想着療養院的飯菜因為口味淡,你吃不習慣,所以就擅自給你做了些你平常喜歡吃的。偶爾破戒一次應該沒關系的。”
真讨厭.......
手心被扣爛,我不停地在心裡說着讨厭白淨秋,但腳步定住,身體違背我的意志,蒼白地站在原地,注視着白淨秋跑到車裡給我拿飯盒。
我早就讓白淨秋換車了,這些年一直在做生意,時好時壞但也賺了不少錢,但白淨秋總是說,這輛車是畢業之後我們兩個人攢錢買的第一輛車,看見這輛車就看見了當初我們擠在一居室裡的落魄時光,他舍不得換,他很想念那個時候。
這個說法,我不大信。因為白淨秋從來都不是個重感情的人,不換車的原因更有可能是他家風如此,況且又生性低調。
“魚香肉絲、青椒炒肉還有麻婆豆腐,對了,我還給你炸了五個虎皮雞蛋,你帶到療養院去吃。”白淨秋将飯盒遞給我,隔了幾步沒再靠近。我點點頭接過飯盒,想說聲謝謝,但眼眶疼得我慌忙轉身,淚珠瞬間掉下來,我覺得那一刻我哭得肯定像個瘋子。
我才不讨厭白淨秋呢。
天知道從小到大,我讨厭那麼多人,但就是隻喜歡他。
但我和白淨秋,就像白老師說的一樣,完全就是脫軌的摩托和定點的公交,壓根不合适。他家裡看不上我天南海北的做生意,隻想白淨秋嫁個老師或者公務員,一輩子守在小城裡,安居樂業相妻教子。當初白淨秋偷偷改志願報考外省的大學,他爸媽氣了一個暑假,把他關在家裡不讓出去。那時候我和老吳他們在夜市擺攤,每晚後半夜收攤回家,走到小區樓下,就用手電筒照幾下他的卧室窗戶。作息規律的少年會定個表,在我回來的時候偷偷跑下樓。一般我會給白淨秋帶夜市上的炒酸奶或者雪花酪,他用勺子挖着一口一口地吃,吃完之後就主動摟住我的脖子,微微張開被凍得濕潤嫣紅的唇瓣,任我抵在路燈下侵占。
後來上了大學,白家父母見兒子态度實在堅決,況且我爺爺還每天一隻雞一隻鵝的去白家獻殷勤。白老師也松了口,但還是要求我必須在H市有房有車有事業,站穩腳跟後才能娶白淨秋。
“别怕,淼淼,你現在想結婚,我現在就能去偷來戶口本跟你去民政局。别聽我爸媽的,你怎麼樣都好。”
白老師提出要求後,我立刻就答應,而出門後白淨秋反而有些焦慮,拉着我的手,他一遍遍保證,不停地問我要不要立刻結婚。那天我想大概白淨秋也有一點真心吧,但或許也隻是他想要踐行從一而終的原則,不管從的是誰,他都能強迫到自己堅持到最後。
兜裡手機響了,我走過十字路口,白淨秋已經看不到了。拿出來手機接通電話,宋醫生責怪地問我怎麼跑出去這麼長時間。我聽着電話對面的聲音,靈魂卻陷入巨大的真空當中。愣了很久,直到一個穿校服的小姑娘遞過來紙巾,我接過之後才發現,滿臉冰涼的淚水,我聲音都哭啞了,跌坐在川流不息的馬路旁邊,嚎啕大哭。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嗚..........”
對不起呀,白淨秋,是我不該有病,我耽誤了你的從一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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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之後的第一年,我把一半積蓄都砸在了心理咨詢上,幾乎問遍了全國能排得上号的心理醫生,連廟裡的和尚都沒放過。我不停地和他們聊,聊我剛出生一個月就因為疲勞駕駛開貨車側翻的爹,聊我三歲時候受不了抑郁症喝了農藥的媽,還有開修理鋪撿破爛找零活養活一家人的爺爺,以及脾氣暴躁護短蠻橫最後老年癡呆去世的奶奶。有個國外的醫生說我是原生家庭受創,屬于幼兒時期安全感缺乏導緻的病态心理。他說的應該有點道理,但是當我被要求和想象當中的家人對話時,我張了張嘴,遲疑幾秒到底是說不出來一個字。
“能換個對象嗎?我隻能對他說得出來心裡話。”我問醫生,但他反問我那個人是誰。
“前夫,剛離婚,我想問問他陽台的綠蘿澆沒澆水;金九路的老楊桂花糕不幹了,新開的店址他知不知道?做酸菜魚的時候,他買的哪個牌子的調料?還有保暖内衣洗縮水了怎麼辦?我之前經常喂的流浪貓被領養了沒有?還有我.......”
醫生停下了筆,目光透過眼鏡片冷靜地剖析着我。我有些窒息,摸着喉嚨喘氣,軀體逐漸顫抖,眼眶中一顆顆滾出淚珠。醫生摁住我的肩膀,但我卻死死抓住他的手臂,驚恐至極地承認:“離開他也不快樂,我.......我想要的愛.......”
在白淨秋身上才算存在。
心理治療的最後結果,我在路邊問了個賣膏藥的老瞎子,他收我一百四十七塊錢,然後算了一卦,指了指西北,殘陽如血,他說無源之地才有我的機緣,往前一步,才能走出心魔。
這老頭說話和放屁沒什麼兩樣,但我有病,我想要信。用身上最後一點錢買了去西北的車票,一路停停走走,靠着修車打零工賺路費,在我把西北全境給跑完之前,還是遇到了被向導搶錢之後丢到沙漠裡的武孜。
他是個長發及腰的alpha,一開始沒說話我以為他是個高挑的姑娘,背着他走出一段距離到房車之後,他才支着身子,扒光衣服叫我給他打水洗澡。
神經病。
我瞥了一眼,立刻就斷定了他是個神經病。
這種同類的氣息很微妙,大概武孜也有所察覺,所以脫衣服很幹脆,還故意激我:“怎麼?看着我比你的大,自卑了?”
“自卑不了一點,不過看你這麼癫,我倒是有點自愧不如。”
将擦車的破毛巾扔到武孜頭上,我拉開車門要把他拽下去,但男人看着瘦弱,力氣卻很大,死死扒着車門,反而彎唇大笑起來:“瘋子,可算是讓我碰到了一個瘋子。”
光着身子,武孜直接長手長腳地抱住了我,整個人軟得像條蛇一樣,盤在我身上,酒紅色的長發披散在肩頭,他笑盈盈地,額頭相抵,注視着我的瞳孔,興奮雀躍地說:“你不能丢掉我。我們是一類人啊,你知道的,你很難在遇到,像我一樣,這麼像你的精神病哈哈哈哈哈哈.......”
武孜說的很對,我們确實很像,癫狂、神經、為所欲為,甚至于我們長得都有幾分相似,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肌膚,黝黑空洞的眼睛,五官淩厲,左邊臉頰墜着一顆褐色的小痣。
每次看到他,我都有種照鏡子的恍惚。他故意在超市偷東西,我也隻是看着,沒和他一起但也不制止。武孜得手的話,我會和他一起坐在路邊把偷來的餅幹一起吃完。偶爾他被發現,我就陪着武孜一起打架或者挨揍,在鼻青臉腫的瞬間擡頭看着對方,他笑我也笑了,好一對瘋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