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流民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他們連祈求的話語,與老天讨價還價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因為比起高高在上距離遙遠的天神,現今在這個混亂污濁的世界中與災厄抗争的是人 ,是被他們唾棄恐懼的白樂仙君,是披荊斬棘為他們留存一線生機的羅大小姐。
甚至連身在羅家大宅裡的羅家子弟跟長老都愣愣地看着這一切。
他們本應該要舍身相救鎮羅城的居民,可畢竟千年的時間真的太長,羅冥音的信念跟教誨早在漫長的時光流逝中湮滅。留下的羅家子孫早已失去創始人敢與天道叫闆的傲氣,可是同為羅家子孫,羅璃夏卻毫不猶豫的帶着罪問殺出一條血路,甚至在最絕望的境地,獻祭神魂操縱罪大惡極之人的怨念。
古老的怨念如地獄惡鬼将大鬼撕咬吞噬,那兩隻帶給無數人絕望的大鬼就這樣在聖歌的淨化跟古老怨念的侵蝕下消失殆盡,羅黎伊喘着粗氣,捂着幾乎要撕裂的胸口嘔着鮮血,天罰雷雲在他唱完聖歌後終于不再落下雷劫,沒能阻止他為所欲為的陰郁雷雲響着震耳欲聾的悶雷聲,似乎是極度不甘沒能阻止他,可是歌也唱完了,雷也落完了,天道也束手無策。
硬抗超過百道天罰,羅黎伊就算是陸地神仙也傷的不輕,甚至因為在歌唱聖歌的時候心神大亂,以緻他幾乎要走火入魔,可他仍在近乎血紅的視野中想去把深陷在怨念中将要破碎的羅璃夏拉出來。
古老的怨念失去撕咬的對象,立刻就将目标轉向使役它們的羅璃夏。而在無數折磨她的心魔幻覺中,羅璃夏那雙無機質的渾沌眼眸有一瞬清明閃過,她看見羅黎伊那不要命的小混蛋竟然想過來救她,又聽到江萱蘭似近似遠的哭聲,她雖然一生傲慢不屈,卻也最見不得有人因她哭。
尤其是江萱蘭,她唯一的摯友。
聽她這樣哭,羅璃夏那雙渾沌無光的眼眸悲傷地湧出大顆大顆的淚珠,可她仍舊不曾動搖,她握着罪問,像是緊抓着她僅有的尊嚴,當那些深邃殘忍的怨念帶着殺意跟貪婪反噬她的刹那,火紅的靈力像是争奇鬥豔的華麗牡丹盛放,她親手将自己的元嬰跟修為在瞬間送葬,爆體産生的靈力波動将與她簽定契約的罪問跟獻祭操縱的怨念,全數卷入紅蓮烈火之中。
純粹靈力像是要将所有一切都燒盡似的,那些怨念嘶嚎慘叫着想掙脫這一片烈火,可是就如同羅璃夏這個人一樣狠,那些怨念都被困在了這場大火,羅璃夏殘破的身軀被大火吞噬,連同從她眼中滾落的大顆淚珠都蒸發在烈火之中。
「别哭……萱蘭。」羅璃夏被烈火吞噬,淚珠從她眼角一顆顆滾落,她呓語呢喃着。
「羅璃夏!!!」羅黎伊嘶啞的呐喊,被鮮血浸染的聲帶喑啞幹裂,他往前伸手想拽住那在烈火中消失的身影,可玩命般撕裂時空趕來的柏玄琴卻在千鈞一發之際扣住他的腰,硬生生的将他拉開爆炸範圍的波及網。
從人界到魔界用一步千裡也得走上兩個時辰,可在他感受到留在玉珮上的神識被天雷擦過的時候,他根本就不可能有這個餘裕可以慢慢走來,他隻能借助虛噬界紊亂的時空,不斷撕裂空間奔趕而來。
柏玄琴看着因為爆體而流散的火靈力,将罪問的怨念全都付之一炬,他其實對羅璃夏的印象停留在十四歲的高傲大小姐,之後也僅是從江萱蘭口中聽聞她的消息,誰知經年在見卻是這樣場景。
在他印象中羅璃夏非常高傲,但她的高傲又像是用最精美的琉璃堆砌而成,原本他以為這女子大抵會在不斷追求理想的時候遭受無數挫折,用無數時間蹉跎她的傲氣 ,誰知道這人傲氣不減,銳氣不消,在年輕氣盛的時候,持有着她的傲慢自尊又守着她的本心信念,在滔天災禍跟前葬身火海。
就算是心冷如他,柏玄琴也覺得太過可惜。
羅黎伊幾乎要走火入魔,他全身的經脈都因為靈力枯竭撕裂般的劇痛,他被柏玄琴扣着腰才勉強站穩,他胸口劇痛難忍,卻看着腳下的碎石砂礫,雙眸失焦的呢喃:「時也……命也……」
所以才這麼殘酷嗎?
他近乎殘酷而自虐的這樣想着,又近乎本能地開始從頭盤點所有的一切,他自認他改變了這些人的軌迹,事實也是如此,本該淪為廢人的青文冬恢複修為,應該要 踏入魔道舍去自尊的羅璃夏修至元嬰,而應該要在魔血之中失去理性的柏玄琴甚至都可以維持着理性,至今為止都未曾濫殺無辜過。
可是蕭亦雪仍死在了趕回夢霄門的路上,羅璃夏仍在對抗災禍的時候死無全屍,羅黎伊已經隐約的探知到殘酷的真相,可是他仍舊不死心,他怎麼能死心 ,他怎麼可能死心?
此刻的羅黎伊就像是愚蠢的誇父,追逐着遠在天邊的烈日,遙想着可笑的願望,可他不是巨人,甚至在這路上都死了上萬次,即便如此他也停不下來 ,不管死亡多殘醋的銘刻在靈魂上,他都仍固執地追逐着。
若他能簡單的放棄,何苦在數萬條時間線穿越無數時空,又死上無數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