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頂着烈日走完市集這條路,後背衣裳早已濕透,額間發絲也因擦汗顯得亂七八糟。手裡的圖紙皺巴巴捏在一團,還有幾處汗滴留下的水漬。
林書怡口幹舌燥,滿腦子隻想找個休息的地方,然後灌下一大壺水。她這邊不盡人意,想來李芸那也差不多。
走着走着,就到了涼棚下。她本想在這等會兒李芸,可沒想到,她才找到一處寬敞地,李芸就出現了。
“我找到一個願意供貨的店鋪,但他們要這樣衣圖紙開個成衣鋪。他們在揚州賣,我們在京城賣。”李芸一邊說,一邊拉着她往前走,“你覺得如何?”
“他們隻有這一個要求嗎,沒有問你路途運輸安全性和成本嗎?”
李芸搖頭:“他們說隻提供布料,其他問題我們自己解決。”
“好吧,符合商人重利觀念。”
在涼棚背面邊緣處,找到了這夥人。
他們人在涼棚下,躺椅上閉目休息。旁邊一張小方桌,方便随時取用的酒釀擺着,雙手在空中胡亂抓握。
……
林書怡無視這夥人的行為藝術,轉身朝太陽下暴曬的布匹走去。
曬久了,像是火球。
林書怡把它拿到涼棚底下,使勁扇風,試圖讓它變涼些。
李芸叫醒這群裝睡的人後,他們瞬間起身,賠着笑臉巴巴上前:“您就是林小姐吧,我姓康。”
要不是實在沒則,林書怡是萬萬不願與這種人合作的,滿臉奸詐。
她直接了當問:“你這布料材質本就不算太好,還随意放在太陽底下曝曬?”
“林小姐當真識貨,其實這都是我們店鋪的最低檔貨,好布料存放在庫房呢。店鋪就在不遠,您要不随我們去看看?”
林書怡看了一眼李芸,她點頭同意。
“走吧。”
“好嘞。”康掌櫃讓下人守好攤子,自己帶路往他店鋪走去。
鬧市之中,能租這麼大的店面,想來是底氣十足。客戶來來往往,生意不錯。布局裝修也夠亮堂、寬敞。
再往裡走,竟自帶小院,一排庫房,據康掌櫃介紹裡頭分門别類存放着不同布料。
真是家大業大…林書怡在心中默默感慨。
康掌櫃直接将人帶到最裡頭那間屋子,位置偏僻,沒有陽光直曬,卻保持着幹燥環境。
“就是這裡了。”康掌櫃打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林小姐、李小姐進去瞧瞧吧。”
“好。”
屋内放滿東西,有些悶熱。林書怡擡頭一看,四周有開窗通風。
她和李芸都上手摸了布匹。
果真輕薄如絲,林書怡把它放手臂上,滑溜溜直往下掉。不過,在這炎日下,蓋着這布料的手臂竟有冰涼之感。
一塊塊看過去,雖說色彩皆以素淡為主,但也算多彩多樣。
康掌櫃問:“兩位小姐覺得如何?”
林書怡偷瞄李芸的反應,見她也在偷看自己,且滿眼笑意。她問:“我覺得可以,隻是你的貨能長期供嗎?”
康掌櫃信誓旦旦:“當然,我們有穩定的供貨來源。你看我們這麼大店鋪,承接着揚州許多貴眷的新衣供應呢。”
“那好。你先拟定一份書契,我回去取現錢…”
李芸打斷道:“不用回去,我有。”
“兩位小姐請随我來。”康掌櫃笑眯眯将人帶到前廳,“兩位小姐休息片刻,我去取書契。”
林書怡坐下後猛灌幾杯水,“咳咳咳…渴死我了。”
“慢點,不急。”李芸見她嗆住,忙給她順背。她高興地說:“揚州的布料比京城的更适合夏日,到時按你的圖紙做成衣,定能比錦繡閣生意更好!”
林書怡放下杯盞,笑着說:“這些日子辛苦了,他備貨這段時間,你就在揚州痛痛快快地玩吧。”
“好~揚州你更熟,你得盡地主之誼啊。”
“好!”
過了一會兒,康掌櫃帶着書契回來了。
林書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交給李芸過目一遍,确保沒有任何問題後,簽字畫押。
李芸交定金,林書怡把她的圖紙一張張撫平、疊好後,一并交給康掌櫃。
“多謝二位小姐,三日後來提貨,合作愉快。”康掌櫃收好銀錢和紙張。
見她二人要走,連忙起身送别,“我得趕緊給你們備貨就不送了,慢走啊。”
李芸道:“有勞康掌櫃了。”
一邁出屋内,進入太陽底下時。林書怡就覺身子骨好似被燒熟了一般,又燙又軟。
“這是得暑熱的症狀。”吳大夫轉過身子對身後站着整整齊齊的一排人說,“近幾日就不要在外頭曬了,好好休息。”
說罷,他又轉過身接着把脈,絲毫不理會身後探頭探腦的人。
半晌,吳大夫低着頭寫藥方,随口問:“姑娘受過風寒?”
“是,幼時貪玩,淋了點雨。”林夫人想也不想說,“當下請了大夫看,很快就好了。”她内心想:如此久遠的小病都診斷出來了,這大夫可靠。得跟張峰說說,以後定期請他來為大家診脈。
“不不,是在這兩年内。”吳大夫自言自語道,“那一次受過風寒後沒處理得當,落下了病根。”
張夫人念念自語道:“這兩年…發生太多事了。”張毓清在旁扯扯她的衣袖,她才急忙噤了聲。
一瞬,室如懸磬。
吳大夫站起身打破這沉默的氛圍,他伸直手拿着寫好的藥方不知交給誰。因為在他站起來那瞬間,其三人自動分出一條路來。
“按這藥方熬半柱香,每日三次。餐後吃,記得放涼。”吳大夫就這麼伸直手交代事宜。
在他說完後,林夫人才伸手接過,連聲道謝。
吳大夫提起他的木箱,張夫人趕緊走在前帶路,送客。
“大夫慢走。”
床榻旁趴着淺睡的張毓清,她守了林書怡一整個下午,為她換了好幾次手帕後,終于扛不住困意,趴着睡着了。
太陽落山後,最後一際餘暈偷回她臉上異樣的紅,消失在遠山。
林書怡緩緩睜開眼,撐着身坐起來,頭上掉下一塊手帕。她低頭看了一眼張毓清,又透過窗望向高懸的明月,再過幾日就成圓月了,月光很白,照的大地亮堂堂。
希望每個月圓夜都能家人團聚。
張毓清本就是淺睡,稍微有點小動靜就醒了。此刻她正揉着眼說:“阿姐你醒了?”
“嗯。”林書怡扶起她。
“我們用膳去吧。”
“好。”
飯桌上,一桌子清淡的菜品。
人到齊後,林書怡一動筷,接下來每個人陸續給她夾菜,以至于她的碗越吃越滿。就連她食不言的舅舅,也對她說多吃點。
她将頭深深埋進碗裡,可淚水邊吃邊流,肩膀控制不住地顫抖。
張夫人問:“傻孩子,好好吃着飯呢,怎麼哭起來了?”
林書怡淚眼汪汪地看了一圈大家:“我們家很溫暖,我感覺很快樂。”
大夥兒聽她這話,都開心地笑了起來。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笑容,可眼裡卻閃爍着淚光。
淚水像是怎樣都擦不盡,林書怡從抽泣不止的張毓清手中抽過信紙,一行行往下讀,眉心漸漸皺緊。
戰線傳來的消息:張景澄所在的那支隊伍遭遇突襲,至今下落不明,恐兇多吉少。送了這封信是為了讓家屬有個心理準備,他們已派人去尋。
林書怡隻能安慰自己,“還有希望,還有希望。”她跌坐在椅子上好一會兒,才踉踉跄跄起身收拾衣物,她得去一起找。
此刻,她才意識到内心滿是遺憾。早知道就不該讓他去,早知道就不鬧脾氣吵架了。早知道,早知道,可世上沒有早知道……
在她陷入無盡後悔之中,李芸從外頭急急忙忙跑進來,“我們被騙了!姓康的根本不是那家店鋪的掌櫃,他隻是别人請來的幫手。真正的掌櫃回來了,他攜款潛逃,貨也拿不出!”
李芸的話猶如一道驚雷,震耳欲聾。
有一瞬,她仿佛失聰般聽不見任何聲音,目光呆滞地盯着她們張張合合的雙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