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義本來雇了輛馬車在城外,還專門布置得财大氣粗、富貴豪奢,想着專挑小路走,應該能招來流寇。他甚至不能多帶幾個侍衛,以免人多勢衆流寇不敢接近。萬一出點什麼意外,他這條命是難保得住了。
這下子倒是不必冒險了。
可一切如此巧合,又很難不抱有幾分疑慮:“好漢是山上下來的?”
連嬅努力入戲,聲音低沉中帶着點黯然:“仇将軍在此地屯兵,我們弟兄不敢貿然下山。現如今存糧也……總得來探探情況。”
“好漢大可放心,将軍宅心仁厚,是不願和你們為難的。就是……”時義咽了口唾沫,小心試探,“不知山裡近些日子是否來了一位十來歲的女童?”
“好像還真有一個十一二歲。”連嬅假裝回憶,“長得皮薄肉嫩的。”
“對對對!”這下真是天上掉餡餅了,時義激動到險些把脖子撞上刀刃,吓得額頭直冒冷汗,“好漢,咱們找個地方聊聊,你們想要什麼,小人代将軍跟你們談,這刀能不能……”
連嬅把刀拿遠了兩公分,語氣惡劣:“你要是诓老子呢?就這麼談。”
“這個……這個女童身上可有信物?”時義一邊在心底咒罵這土匪,一邊又怕惹惱了人竹籃子打水一場空,隻能委屈求全地說,“小人得帶給将軍确認。”
朱連嬅渾身上下什麼值錢的都沒有,硬要說的話,隻剩那件白布袍。
雖然看起來樸素得很,其實邊角處都是銀線勾勒的鸾鳳紋。巧的是,她今天還真從上面裁了兩塊布,一塊用來蒙面了,另一塊當做備用。
于是她把那塊備用面罩從袖子抽出來,扔在時義面前。
“這是她身上的衣服,”連嬅說,“請你們仇将軍明日退兵至荊州城東五十裡外。”
“我們後日酉正,在東門外酒館見。”
說完,她一個手刀劈向時義的後腦,把人打暈後拎着包裹走了。
這包裡除了銀子,還有一把鐵制的長管。
很沉,也不知道做什麼用的。
連嬅把包袱綁在腿上,用裙擺遮掩着悄悄溜回張府。憑她的腿測,什麼一百兩銀子大概是時義瞎編騙她的,這包裹總共也就七八斤的樣子,那個鐵管至少得占個四五斤。
她綁着宛如沙袋的負重健步如飛,先去了吳珍娘家。拍完門等了五六秒,一個面黃肌瘦、身材高大,胡須蓬亂,穿着麻布直裰,頭頂帶着氈帽的男人開了門。
他看起來很不耐煩,擡着下巴,又自帶一股頹唐的氣質:“汝有何事?”
外形有點像範進,神态有點像孔乙己……
這大概是珍娘那個不着調的賭鬼爹了。
“珍娘在家嗎?”連嬅露出純真腼腆的笑容,“我找她踢毽子。”
吳秀才完全不吃這一套,他皺緊眉頭,冷冷地說:“她睡了。”
看天色也才六點多,真能睡這麼早嗎?
連嬅試圖透過門縫往裡瞅,什麼都沒看清呢,門已經“砰”一聲在她面前關上了。
這包不義之财最後還是得帶回張府。
大門沒鎖,張居正坐在天井的石桌邊看書。
連嬅做賊心虛,不自覺屏住了呼吸,腳步輕輕地打算從牆邊繞過去。
“怎麼這麼晚才回?”
好的,潛行失敗。
她站在原地,目光盯着自己的裙擺,冷靜地琢磨着:這包袱應該沒有突出來吧?
“和珍娘出去玩了……”
“别跑太遠,”張居正并沒有盯着小姑娘裙子看的愛好,他隻是瞟了一眼,提醒道,“這幾天有點亂。”
直到走進耳房,關了門,連嬅終于能松口氣,把包袱從腿上卸下來。銀子沒什麼好看的,那個鐵管倒是有點意思。她把東西拿出來端詳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哦,這原來是火铳啊。
一次隻能射一發,流程還挺複雜,先放火/藥,壓實,再放鉛/彈,壓實,然後擊發。射程能有七八十步就不錯,離遠了神仙也打不中。而且因為鐵管質量不太行,還容易炸膛。
這東西拿出來吓唬人估計挺好用,畢竟有光有響,但要說殺傷力多大……一般。
連嬅把火铳藏在床底,思索着後天去哪雇幾個群衆演員,陪她一起演一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戲碼。
倘若一切順利的話,她很快就要回承天府去了。到時候自己賣自己換來的錢可以留一些給趙夫人,讓她給自己買幾身新衣裳,留一些給王嬷嬷存棺材本,給李姐姐治她丈夫腿疾的藥錢,再給珍娘一些當嫁妝,不過得防着她爹那個賭鬼……
最後,剩下的就留給張居正吧。
感謝你的救命之恩,但願你一切順利,我會在嘉靖二十六年的北京城等待你進士登科。
好歹她也是皇帝的女兒,贖身銀子起碼要個一千兩吧。多了這麼一筆錢,或許張爺爺也不用這麼大的年紀還在遼王府當護衛,不會被朱憲節那個人渣害死……
懷着惆怅又帶點期待的情緒,連嬅抱着她的發财夢沉沉睡去。
但意外來得總是那麼猝不及防。
半夜三更,楊柳巷城西别苑起火了。
古代的建築結構,哪怕是磚瓦房也會用到不少木材,一旦着火,就很容易燒成一片。
街巷裡響起敲鑼打鼓的聲音,還有“砰砰砰”砸門的巨響。連嬅被驚醒後很快套了件衣裳,然後把匕首揣進袖子裡推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