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就在府裡?”
點頭。
“在東邊?”
搖頭。
“西邊?”
緩慢點頭。
“她娘也在府裡?”
更緩慢地搖頭。
許掌櫃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兩眼翻白,隻剩最後一縷氣吊着。連嬅微微松開左手,她還沒想就這麼把人掐死。
新鮮的空氣終于突破鐵閘的阻隔,歡騰着湧進肺部。許成驚懼萬分,用他異常粗啞、低沉的聲音,發出最後支離破碎的求救:“來人……”
就像幹枯河床上撒上去的兩滴水,剛一落地,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招惹了一隻什麼樣的怪物。
連嬅松開了手。
——她本來不願意殺人的,也給了他許多次機會,但是他自己找死。
她的心情格外平靜、甚至還有一點慶幸:幸好她足夠小心,沒有動刀,不然出了血可就很難處理了。
然後她有條不紊地把這位掌櫃的外衣扒了下來,套在自己身上。雖然對她來說還是顯得寬大,但袖口卷一卷,也不算惹眼。
竈屋裡地方不大,倒是擺了好幾隻空木桶。這本來是她回饋給冤大頭的一點心意,現在竟然派上了奇怪的用場。
守着庫房的兩位護衛一人端了一碗甜酒,漫不經心地牛飲着,喝半碗,灑半碗。最開始府裡發酒喝時,他們還覺得挺新奇,連着喝了這些天,已經嘗不出什麼滋味兒了。
“咱們什麼時候能換班,一天天空喝酒,實在沒趣。”
“聽說今天來了個花容月貌的小妞兒。嘿嘿,說不準馬上就能見到了。”
他的同伴不以為然:“嘁,又是個小孩兒,半點身段沒有,有啥可看的?”
這座庫房裡時不時會送來一兩個女人,有時則是女孩,這并不稀奇。隻是近幾天上面像是忽然換了胃口,送來拉走的都是些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的幹豆芽。
裡面漂亮乖順的、能讨人歡心的,說不定還有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這可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偏偏總有不知道惜福的,比如裡面那位,一醒過來就要死要活,實在掃興!
酒喝完了,沒過一會兒,兩個人一前一後,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
——這蒙汗藥什麼配方,見效還挺快。
連嬅從槐樹的陰影後繞出來,快速環顧四周,暫時沒人。她下手輕快地從一個人腰間取下鑰匙,打開了庫房的小門。
角落裡蜷縮着一個小姑娘,頭發散亂,臉髒兮兮的,背對着門,還在瑟瑟發抖。
連嬅幾步走過去,伸手碰了碰她。
那具身體猛地一顫,扭過臉來,神情從恐懼轉為難以置信。
是珍娘。
她想伸手拉她起來,珍娘卻緊攥着她的手,撲倒在她身上。
“我來救你出去的。”她輕輕拍着她的背。
“你怎麼來了?”
——這是一個略有些複雜的過程,不适合現在說,也不适合對一個小姑娘說。
“你先把外衣脫給我。”
“為什麼?”珍娘擡起臉,眼裡閃着淚,敏感地意識到什麼,“我們不能一塊兒走嗎?”
連嬅沉默了兩秒:“我想去救你娘,你跟着去,也許有危險。”
她早該想到了。一個人失蹤這麼久,縣衙沒消息,府衙竟然也查不到消息,背後多半有鬼。前些日子那個安掌櫃豪擲三十兩銀子買人——雖然他還想往自己兜裡揣十兩,但這已經是罕見的大手筆了。珍娘的姐姐瑞娘,才賣了五兩銀子呢。
而他手上的折扇,與許掌櫃那把真是如出一轍地眼熟——荊州城雖然不臨海,卻坐落着巨大的遼王府啊。
如果不是因為尚在孝期,朱憲節何須繞這麼大的彎子?等到假模假樣守完孝,他看上誰,隻需要帶着侍衛當場搶回去。
在荊州這片土地上,他才是真正的王。
朱元璋對自己的龍子龍孫格外寬柔。《皇明祖訓》首章寫得清清楚楚:皇親國戚有犯,在嗣君自決。除謀逆不赦外,其馀所犯,輕者與在京諸親會議,重者與在外諸王及在京諸親會議,皆取自上裁。其所犯之家,止許法司舉奏,并不許擅自拿問。
百姓隻是大明養的豬猡,誰會在意一個人吃了幾頓豬肉?
但毛王妃還在朱憲節頭上管着,他究竟靠什麼手段掩人耳目?又是怎麼把擄來的人悄無聲息運進遼王城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