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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銘,你遇到熟人了嗎?”
聽到熟悉的名字,紀如斯轉身看過去。顧銘的樣貌和大學時期相比并沒有多大的變化,氣質溫雅沉着,有一種容易讓人親近的特質。他的臉上露出意外的表情,連忙走到紀如斯的面前。
“好久不見。”他推了推眼鏡,嘴唇揚起一個熟悉的笑,“好巧在這裡遇到你。”
紀如斯颔首,略為冷淡地說道:“好久不見。”
“我一直都很想找你聊一聊,沒想到剛好在這裡遇到了,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空?”顧銘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陳思華,彬彬有禮地伸手引向門外,“我剛好知道附近有一家咖啡廳還不錯,讓我請你一杯咖啡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紀如斯很難再拒絕他,而且一直站在這裡說話也不是個事,顧銘這麼執着于跟他聊一聊,難道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嗎?
“思華,你先回去吧。”紀如斯這樣說完,跟着顧銘上了他的車。
天色很早就黯淡下來了,當酷暑褪去,帶着寒意的風就籠罩了夜晚的街道。飄零的樹葉在馬路兩旁堆積起來,又被疾馳而過的車輛卷入輪胎之下。
顧銘匆忙地推開車門,黑亮的皮鞋一腳踩碎道路上幹枯的落葉,他提着電腦包,疾步走向公司訂好的聚餐地點。
他是三個月前剛入職的新員工,才從飛機上下來,就急忙打車趕來這裡。
為了事業的順利,這種大型的公司聚餐是一定不能夠缺席的,他的領導有意提拔他,那麼聚餐就是拓展人脈的最好的機會。
他沒有想到自己會遇到方岚竹,事實上,自從方岚竹畢業,他們之間就幾乎沒有什麼聯系了。而随着他的離開,顧銘單方面對他的喜歡也不了了之,這聽起來像一場無疾而終的悲慘暗戀,但事實上那些單薄的好感也不過是建立在欣賞之上的腦補和幻想,如同鏡花水月,很快就像沙礫一樣消散在時光的長河之中了。
他曾以為方岚竹會是他的靈魂知己,不由自主地想要與他拉近距離,但是對方似乎毫無察覺,不,或許應該說是不在意麼?總之,他們之間就是那種畢業後非必要就不會再聯系的關系。
所以兩個人進入一家公司的這種巧合實在令他感到驚訝,四年?還是五年沒見了?方岚竹變了很多,任何人進入職場後都會像一塊被打磨過的原石,他收斂起了大學時期笑容中不經意會露出來的冷淡和客套,現在的他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是一個積極上進的青年員工。他的領導帶着他到處敬酒,他手裡拿着盛了白酒的玻璃杯,面不改色地一杯又一杯地喝下去,即使看到了以前的學長,他也僅僅隻是點頭示意。
顧銘一眼就看出來了他的緊繃,和從前在社交中的遊刃有餘不同,他現在像一張不斷被拉開的弓弦,圓月般繃到了極緻,不知道何時會斷。原因顯然不是這一場聚餐,而是某種更為高壓的、讓他喘不上氣的東西。
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因為方岚竹主動找上了他,用剛認識時的那種困惑的聲音對他說:“學長......我有些事情想要請你幫忙。”
是工作上的事情。
在這家競争激烈的公司,方岚竹似乎一直在單打獨鬥,因為誰都不能相信,誰都不能依靠,他必須集中注意力,百分百地專注于工作,才不會被虎視眈眈的競争者從現在的位置上擠下去。
顧銘是剛跳槽到這裡的,根基還不算穩固,又是其他部門的員工,和他沒有本質上的利益沖突,因此是一個很好的合作人選——方岚竹也是故意裝作不認識他的,這樣他們就能夠悄悄結盟,不被任何人發現。
顧銘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看着面前已經變得相當陌生的男人,他的心裡竟然湧現出了一種憐憫和不安的情緒。
憐憫他竟然至今都孤身一人。
不安于他那随時會崩潰的精神狀态。他像是對自己毫不在意,也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精神問題,如同陷入了某種思維的極端,他自認為頂着風雨前進,遍體鱗傷,但實際上他也隻是在原地打轉罷了。
顧銘不明白他想要得到什麼,什麼值得他這樣不在乎自己,雖然追求事業是人之常情,但是他也太過于不要命了。
能讓方岚竹這種人拼命的是什麼呢?是公司的高位嗎?
因為經常加班,兩個人總是會約到一家餐廳吃飯,時間久了,顧銘有時候也覺得他們之間似乎有些暧昧。這種類似于吊橋效應的惺惺相惜的情感,如果是以前的他,恐怕真的要認為方岚竹喜歡他了。但是在一段時間的仔細觀察過後,他得出了結論:
方岚竹似乎将他當成了排解焦慮的工具。
因為他沒有其他的傾訴對象。
所以他們吃飯的時候一直都在聊工作——誰會隻跟自己的暧昧對象聊工作啊?當然他也不是毫無遮掩,這個人很擅長拿捏人心,知道似有若無的親近能像羽毛一樣讓人心癢,但如果從客觀的角度分析,他的僞裝根本就是漏洞百出,連一分的認真都懶得拿出來,漫不經心的,好像在等着被誰戳穿一樣。
顧銘感受到一種冰冷的憤怒,雖然這種小把戲影響不到他們的合作,但是被戲弄的不愉悅感依舊令他耿耿于懷,于是他選擇了逢場作戲——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等着看他想要耍什麼把戲,必要時再煽風點火。
心懷鬼胎的兩個人言笑晏晏地共進晚餐,餐廳外種着高大的梧桐樹,每到落葉的季節,巴掌大的梧桐葉就會掉下來,天氣再冷一點,就會隻剩下幾根粗壯的樹枝舉在空中,略顯凄清,等到了晚上,那些樹枝的影子會被路燈的光無限拉長,沉默着被建築的陰影吞噬。
紀如斯把目光從窗外收回,服務員彎腰将熱飲輕輕放到他的面前,顧銘托着下巴仔細看了他一會兒,感慨道:“你好像一點都沒有變。”
紀如斯沒有想到他開口第一句竟然是這個,于是也看了看他,回答道:“你也沒變。”
店内開足了暖氣,顧銘脫下身上的外套,隻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脖子上戴着細長的銀鍊,恰到好處地點綴了單調的衣着。
他的姿态随意又從容,不像是在跟一個多年未見的熟人說話。
他們之間的關系從以前開始就很微妙,明明對對方的印象都隻是“眭妙妙的朋友”,加了微信之後也很少交流,可是一旦到了線下的活動場合,在沒有更好的選擇的情況下,紀如斯都會默默跟在顧銘的身邊,像一條小尾巴,顧銘也會默認跟他一塊,帶着他去跟不同的人聊天。
說他倆熟吧,他們甚至沒有單獨一起吃過一頓飯。
說他倆不熟吧,見了面卻能一起活動一起聊天。
人和人之間的關系總是讓人捉摸不透,紀如斯想,他對顧銘的感情也很複雜,雖然知道他是方岚竹的暧昧對象,可是事實到底如何也不能隻聽方岚竹的一家之言。
盡管他現在也不關心這個事實了。
“方岚竹辭職了。”顧銘突然說道,“他之前請了長假,電話也聯系不上,他的同事找了他很久,最後報警了他才出現。”
“......這件事情跟我有什麼關系嗎?”紀如斯說道。
他總覺得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了,不知道是否是刻意的遺忘拉長了他所感知到的時間,再次聽到這個名字,他隻覺得心煩意亂,因為腦海中還是會浮現出那個人的臉,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們一同經曆的那段時光,如同潮水不由分說地漫過了他的心髒,卻什麼都沒有留下,他隻感受到一片冰冷的潮濕,什麼也抓不住,這樣的空虛提醒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