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沒有忘記。

顧銘摩挲着杯沿，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幫自己曾經的合作夥伴說點好話，雖然這一切都是他自己活該。

“雖然現在是沒有什麼關系了，但是有些事情他不願意講，我覺得我得把它們都告訴你。放心，我不是來當他的說客的，我隻是希望能解開我們之間的誤會。如果你願意的話，就耐心地聽我講一講吧。”

見紀如斯沒有說話，他繼續說了下去。

“從什麼時候開始說起呢？時間線好像有點太長了，現在想來，方岚竹好像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你了。在知道你和他交往的事情之後，我才明白他當初為什麼會放棄保研的名額，為什麼沒有去他父親的公司工作，為什麼推掉了校招的offer，來到了這裡從零開始打拼。”

顧銘很擅長演講，他從自己的角度描述了一個勾心鬥角、暗潮洶湧的職場故事，劇情相當精彩，簡直可以寫成一部暢銷小說。

如果不是他話語中顯露出來的對方岚竹的調侃和諷刺，紀如斯幾乎要以為他是來替方岚竹賣慘的。

在顧銘的講述中，方岚竹依然在隐瞞的事情比他那一晚所袒露的要多得多。紀如斯現在才知道，原來方岚竹在邀請他去H市之前，已經和他的父母吵過很多次架了，而最終他的父母做出了妥協；原來他拿到過很多别人向他抛出的橄榄枝，隻因不願意離開H市，他統統抛了回去；原來他在工作上也會迷茫、緊張、焦慮和不安，但因為不想讓人擔心，他選擇了閉口不言......

他總是喜歡一個人承擔所有事情，為了他的驕傲，為了他的自尊，也為了他所愛的人。

他就是這樣一個高自尊，且相當自負的人。他不希望自己在愛人面前有任何不完美的地方，連一丁點關心都無法接受。

紀如斯從不喜歡這種自我感動式的奉獻精神，或許方岚竹自己也知道，所以三緘其口，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尤其是在分手以後，一旦說了就有道德綁架的嫌疑，那隻會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

他很清楚，紀如斯不會被他的奉獻精神打動，而他所做的那些事情，也不是為了這種目的。

他隻是因為喜歡、因為愛、因為他想要這樣做，于是就做了，就是這樣簡單。

盡管紀如斯不贊同，卻也沒有辦法否認他對他的愛。雖然他的愛如此的盲目、如此的極端，卻也如此的莽撞、如此的矛盾。他苛求自我，卻對愛人寬容，他燃燒自我，給予愛人溫暖，他自以為是令人炫目的火焰，但其實他隻是終将變為灰燼的木柴。

這是多麼瘋狂、多麼不顧一切的感情，紀如斯幾乎要被他灼傷了！他感到了難以承受，甚至疑心自己是否值得他如此對待。

“啊，還有這對袖口。”顧銘說着從外套的口袋裡拿出一個方盒，“幸好我随身帶着，所以今天能夠向你澄清這個誤會。是我搞錯了包裝，這不是送給方岚竹的，而是我的朋友送給我和我前男友的禮物，本來想處理掉的，沒想到拿錯了，方岚竹退給我的時候我才知道這件事情，真是不好意思，希望沒有引起什麼麻煩的誤會。”

紀如斯神情恍惚地看着他，心亂如麻。與其說感動，其實更多的是不能理解。要不是确信自己的記憶沒有問題，他差一點要以為自己救過方岚竹全家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膽怯的情緒，他害怕靠近那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卻也不忍眼睜睜地看着它熄滅。

為什麼每一次決心要抛下這段感情的時候，方岚竹都會以一種過于熱烈的形象加深他對他的印象？

紀如斯為此痛苦着，他知道自己并沒有做錯什麼，但事到如今，他也無法再去責怪方岚竹，那麼他們之間的這段戀情的失敗，他應該歸咎于什麼呢？

“是方岚竹讓你過來跟我說的這些的嗎？”他突然問道。

顧銘坦然地回答:“當然不是。我和你的關系很一般，方岚竹就算要求人幫他說情，也求不到我的頭上。況且他那種把其他人都當傻子的自大态度，實在讓人惱火，你也很清楚吧？我可是很樂于看他吃癟的。隻是我确實鬧出了一個不太體面的烏龍，所以才會想要約你聊一聊，當面把這件事講清楚。”

如果顧銘來找他真的是方岚竹安排的，那這個男人未免太可怕了一些。

紀如斯選擇相信顧銘，正如他所說，方岚竹如果想要找說客，第一人選不可能是他們關系中的“第三者”。

“我想說的都已經說完了，你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顧銘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如果沒有的話，已經這個點了，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紀如斯沉默地搖了搖頭。

剛走到門外，他就被夜風吹得打了個激靈。他縮了縮脖子，從沉重的思緒中脫離出來，望向華燈璀璨的商業街道。

肩頭一沉，顧銘将他的外套披到了他的身上。紀如斯轉頭看向他，露出驚訝的表情。

顧銘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其實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開始，我就覺得你似乎很需要别人的照顧。”

紀如斯攏了攏外套的衣領，聞言哭笑不得地問道:“這是什麼話？我沒有脆弱到那種程度吧？”

“但是這個氣溫隻穿一件襯衫會着涼的，你又沒有外套，等到了車上你再還給我吧。”顧銘幫他把拉鍊拉了上去，這樣紀如斯的上半身就完全被裹住了，他的手臂沒有伸進衣袖裡，現在的他看起來像一個滑稽的粽子。

“等一下，我的手臂......”

“走吧。”顧銘倒是很滿意他這個形象，唇角揚起了一抹笑。

紀如斯意識到他是故意這樣做的，他在捉弄他。他不由有些惱怒，覺得這個人的形象在他的心裡颠覆了，于是他一邊走，一邊扭動着想要把衣服脫下來。

“其實我多少能體會到一點方岚竹的心情。”顧銘看着他突然這樣說。

“？”紀如斯疑惑地看向他，但顧銘隻對他神秘地笑了笑，立刻快步往前走，他剛想追問，就發現他們已經走到了停車的地方。

顧銘啟動汽車，開起了暖氣，紀如斯坐到副駕駛上，将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放到後座，道了聲謝。他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有将問題問出來。

因為他也分不清顧銘的那句話是真心的，還是隻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而故意那樣說的。

不過......紀如斯确實因為他的捉弄而感到輕松了一點。他聽着車内舒緩的音樂，繃緊的神經逐漸放松下來。

隻是......方岚竹啊......

他不着痕迹地歎了口氣，将全身的重量壓到車座上。

車裡沒有開燈，路燈的光與影穿透車窗，依次掃過他的臉龐，他的眼睫低垂，是一副沉思的模樣。

在明暗交織的間隙，顧銘用餘光看了他一眼，接着将目光投向前方，他忍不住在心裡想:果然還是放不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