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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思華死死抓住不斷晃動着的座椅,耳邊是人們驚慌的叫喊聲和不斷響起的機内廣播,他的心髒在瘋狂地跳動,血液沸騰着,在強烈的失重感中,他忍不住想起今天早上他離開時的那副場景。
清晨的陽光穿過窗戶,照亮了大半間卧室,往常窗簾都是拉起來的,但是昨晚沒有。陳思華在鬧鐘響起的前一刻關掉它,從床上坐起來,下意識看向睡在他身邊的人。他昨晚睡得并不好,疲憊還殘留在他的身體裡,但是比起身體上的沉重,他的精神其實更受折磨。
一夜過去了,他後悔的心情越發強烈,不知道紀如斯會不會生他的氣?一定會生氣的吧?一定會吧?
他蹑手蹑腳地下床穿上衣服,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出門,而是繞到床前,蹲下身想要看一看紀如斯的臉。
可紀如斯的大半張臉都掩蓋在被子裡,隻有一雙閉上的眼睛露在外面。他的呼吸清淺,頭發睡得有些散亂,陳思華靜靜地看着他,簡直能想象他起床後頭發翹起的樣子——呆呆的一定很可愛。
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但是又怕驚醒了他——昨晚的紀如斯醒來過好幾次——所以還是讓他繼續睡吧。
陳思華轉而站起來拉上窗簾,房間立刻沉入黑暗,出門的時候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下班以後跟紀如斯和好,這樣美好的期盼讓他的心情好上了許多。
可是如果早知道自己即将乘坐的航班會突然遭遇這樣的事故,陳思華想,他早上一定會将紀如斯從睡夢中叫醒,然後告訴他自己到底有多麼愛他。他會認真地向他道歉,請求他的原諒,要是能親耳聽到紀如斯的諒解,他此刻就算死在飛機上也算是死而無憾。
如果......能夠再見上一面就好了。
陳思華想着想着便流下淚來,他不想就這樣死在這裡,他的父母還在等他回家,他還有許多話要對紀如斯講,說一輩子都說不完。如果能活下來,如果能活下來的話......
*
紀如斯跌跌撞撞地闖進了機場的候機大廳,在來的路上他聽明白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因為公司有一個項目急着要人,本來打算出差的員工臨時被派去了其他地方,領導便讓陳思華頂替他,給他買了最近的一班航班,陳思華幾乎是剛到公司,就馬不停蹄地坐車去了機場,結果飛機半路出了事故,航空公司聯系到了公司,公司就給紀如斯打了電話——他是陳思華的緊急聯系人。
好消息是飛機現在已經找到并且迫降,機上的乘客和機組人員無人死亡;壞消息是有幾個人受了重傷,另外還有一些輕傷的乘客,不知道陳思華是否受了傷。不需要入院治療的乘客将乘坐另一輛飛機回到H市。
接到電話後紀如斯立刻坐上方岚竹的車趕到機場,五個小時之後飛機才會到達,在此之前他需要一直等待。
陳思華的手機仍然打不通,發消息也沒有回複。紀如斯心急如焚,不安地握着方岚竹的手,反反複複地問他:“思華會沒事的,對吧?他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他生了病,情緒又如此激動,本來就蒼白的臉色更是變成了灰白色,一副随時會暈厥過去的模樣,方岚竹何時見到過他如此駭人的模樣?當下就心疼得緊,抱住他不斷地安慰,可紀如斯并沒有因此而情緒穩定下來,不如說在見到陳思華好好地站到他面前之前,他都會一直驚惶不安、擔驚受怕。
五個小時的每一秒鐘都如此漫長,紀如斯煎熬地坐在機場的座椅上,盯着懸挂在空中的大屏幕,不斷地看着手機上的時間,嘗試着打電話,可無一例外都沒有接通。方岚竹給他買了水,陪他一起等着,在心裡祈禱陳思華的好運。
機場裡亂糟糟的,暖氣烘得人心情煩躁,但是紀如斯握住他的那隻手卻涼得可怕,好似不是人的手一樣。再定睛一看,方岚竹發現他出了虛汗,連神志好似都有些不清醒了起來,他連忙伸手去探他的額頭,果然又發起燒了。
紀如斯不肯去醫院,說什麼也要在機場裡等。方岚竹隻好叫跑腿買了藥和退燒貼送到機場,勸紀如斯多喝了兩杯熱水。
飛機到達的時候,紀如斯擠進登出口的人群中,伸長了脖子向裡面張望,希望能夠瞧見熟悉的人影,方岚竹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一隻手扶着他,另一隻手護在他的身邊,防止他被其他人撞到。一個出口看不見人,紀如斯就去另一個出口找,他的神情越發緊張,腳步也越來越快,連跑帶走地四處張望,臉上寫滿了無措和悲傷。要是再看不到陳思華,方岚竹相信他會立刻在這裡崩潰,如同破碎的瓷器那樣。
他正想出聲安慰——或許陳思華已經出來了,機場這麼大,他們很有可能擦身而過,沒有看見彼此。
突然他聽到一聲驚喜的:“紀如斯!”
他們立刻轉頭望去,就在剛才的那個出口處,陳思華好端端地站在那裡,眼中滿是柔情。他看起來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就隻有頭上纏了兩圈繃帶,眼角和顴骨處貼上了醫用碘伏貼。
那一瞬間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落地,方岚竹切切實實地松了一口氣。下一秒,他的手被用力地甩開,連帶着他整個人都被推得倒退了一步,他的臉上剛露出錯愕的表情,就看到紀如斯不顧一切地向陳思華跑去的背影。
他虛弱的身體此刻表現出了可怕的爆發力,幾乎隻是眨眼的功夫,他就跑到了陳思華的面前,同時陳思華也張開雙臂,情不自禁地将他抱入懷中,兩個人不顧周圍的目光,在人群中緊緊地相擁着,他們的臉上都帶着劫後餘生的欣喜與興奮,哭着笑着,互相親吻着彼此。陳思華抱住紀如斯轉了起來,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能用行動來表達自己内心的高興;紀如斯攬住他的脖子,埋首在他的頸側,悶悶地笑了出來,随後就是輕微的啜泣聲,最後變成了令人哀傷的嗚咽。
陳思華也跟着他哭了起來,他用拇指揩去紀如斯臉上的淚水,輕柔地親吻他的臉頰,不斷地告訴他:“我在這裡。我很好。我沒事。”
方岚竹還站在原來的位置,失神地看着他們的重逢,直到被手腕上的疼痛喚回了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