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岚竹來公司辦理離職手續的那一天，他将顧銘從辦公室叫到了走廊的陽台上。

兩個人誰都沒有先說話，陽台的門阖上了，因此他們隻能聽到風吹過欄杆的聲音。

方岚竹從褲兜裡拿出一盒煙，自己先拿了一根，然後将煙盒遞給了顧銘。

顧銘看了他一會兒，也從煙盒裡抽出一根，接着方岚竹按住打火機伸過手來，替他把煙點上。

顧銘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煙味彌漫在口腔裡，舌頭甚至從中抿出了一點苦味。他看着方岚竹在旁邊熟練地吞雲吐霧，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知道他不抽煙，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學會了這個。

但是他不開口，顧銘便也不說話，兩個人心照不宣地站在一起，肩膀與肩膀之間半人寬的距離卻好像很遙遠。

顧銘忍不住回想起他們在一起吃飯的每一個晚上，好像回到了大學剛認識的時候，方岚竹在餐桌對面對他微笑，像當年的新生一樣和他分享着工作上的點點滴滴。

仔細想想，在吃飯的時候隻談論工作，是不是太奇怪了？

暖黃色的燈光總是會迷惑人心，就像坐在他面前的那個人一樣，慣會說一些花言巧語來讨人歡心，讓他誤以為他們其實走得很近，幾乎要回到兩個人關系最好的時候。

——但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嗎？從大學起，就一直都隻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隻不過，他遮住了眼睛，任由自己踏進同一條河流，以尋求某些虛假的慰藉，去緬懷過往發生或者未曾發生的一切。

顧銘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些預感，他好像知道方岚竹找他要說什麼了。

“抱歉。”方岚竹終于說出了第一句話，卻是沒頭沒腦的道歉，他包裡拿出一個折疊好的包裝袋，袋子裡裝着一個盒子，他伸手把它遞給顧銘。

不用看也知道裡面裝着什麼，顧銘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記得很清楚。

“這是什麼？給我的？”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接過袋子把禮盒拿出來看了一眼，故作驚訝道:“這個怎麼在你這裡？啊......難道說是我搞錯禮物了？”

他當然是故意送出這個禮物的。

方岚竹沒有看他，手指夾着煙，嗯了一聲道:“應該是你搞錯了，這個我不能收。”

這個理由和他的道歉一樣沒頭沒腦。

顧銘在心裡想，恐怕他收到這個禮物之後一次都沒有打開來看過，就像那本泰戈爾的飛鳥集一樣，被随手扔到哪個角落裡落灰，不然也不至于現在才退還給他。

終究還是他自作多情。就連現在的對話，對他而言也毫不意外，因為他早預想過這個結局了。

明明感受到了不對勁，卻還是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現，顧銘不知道這樣的自己，和因為某些原因強顔歡笑面對他的方岚竹，他們兩個人究竟誰比誰更可憐一點呢？

“抱歉啊，這是我前男友給我的，我本來想要扔掉的。應該是我搞混了。”他說着臨時編造出來的蹩腳理由，幸運的是，這裡的兩個人都不會在乎這一點。

方岚竹點了點頭，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我今天來公司是來辭職的。”

“辭職？”這下顧銘是真的驚訝了，不解地問:“為什麼?你不是做得挺好的嗎？等明年你領導升職了，接替他工作的毋庸置疑就是你。你一直在努力工作，不就是為了升職加薪？你現在辭職？”

方岚竹沉默地搖了搖頭。

他知道顧銘其實并不懂他。不過這也有他的一部分原因，因為他從沒有跟顧銘說過全部的真話，總是半真半假，一直在演戲。談論工作是真，可他并不是真心想要尋求解決辦法或是排解苦悶，他隻是想要一個缺口，能讓他說出那些無法對紀如斯說出口的話，哪怕得不到回應也好。可顧銘總是認真地傾聽着，給他提供建議，這種友好的态度偶爾也會讓他感到些許壓力，可是為了某些自私的原因，他還是選擇了裝聾作啞。

是啊，他本質上就是這樣的一種人。徹頭徹尾地利己主義，什麼都可以利用，隻要能夠達成自己的目标。

而對這樣的他仍然抱有暧昧情感的顧銘，方岚竹遺憾地想，盡管這個結論缺乏應有的素質道德，但他依舊認為顧銘應該為自己的盲目負起責任。

在這一點上，方岚竹拒絕承認自己的問題。

他的抱歉隻在于浪費了彼此的時間，再多的就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