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時，紀竹韻才終于停了下來，擡頭平靜地望着她。她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就好像眼前這個人對她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一樣。

“什麼為什麼。”

她被吓着了似的後退一步，喃喃道∶“我按照你的要求考上了A大，你難道不為我高興嗎……我不是你的女兒嗎，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是不是我又做錯了什麼，我都可以改的，隻要……”

“進A大是你的義務。”紀竹韻毫不留情地打斷她，聲音裡沒有絲毫的波動。“雖然你是我的女兒，但我并不愛你。我對你沒有感情，懂了嗎。”

紀竹韻看着自己那個跌倒在地的女兒，面無表情的臉終于染上了些許厭惡的色彩∶“你為什麼覺得我隻要生了你，就一定會愛你呢？我讨厭你，我根本不想生你。但是，我最後還是把你生了下來，讓你有機會享受生活，你應該感謝我才對。

“你乖乖的練琴，乖乖的考上A大，盡到你作為蘇家千金的義務。而我，則負責給你提供衣食無憂的生活。這是一筆很劃算的交易，不對嗎？”

紀竹韻頓了頓，繼續補充着說。

“這是我對你的态度，蘇浩的也差不多是這樣。如果你還有疑問的話可以問他，他等下會回來一次。

“不過你可以放心的是，信托基金裡的錢還是會按時劃到你的賬戶，隻要你還姓蘇，就不可能讓你因為沒錢而落魄，畢竟那種事傳出去也會影響到公司的股價。至于其他的，蘇文雪，你别那麼貪心。”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當初不把我打掉呢？”她扶着門框慢慢站起，強忍着哭聲問她。

“我也想，但當時我不能。”

她看見紀竹韻眼裡有顯而易見的憎惡，但她不能确定那是因為她一直活到現在，又或者是因為當時的人和事。

她還想繼續追問，但紀竹韻已經快步下樓把她狠狠地甩在身後。

蘇文雪的身子蜷曲着，哭紅了的雙眼緊閉着，被搗爛的心釀出苦酒。

這麼久了，她一直沉浸在親手編制的幻夢之中，但是在今天，這個幻夢終于被她一直深愛着的人親手撕毀，蘇文雪終于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不是因為她不乖，也不是因為她不夠優秀，更不是因為她犯了錯，而是因為不管她做了什麼，都隻能讓她厭惡。

對紀竹韻而言，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罪該萬死。

所以……她的前十六年就是個笑話嗎？

眼前蒙着的紗比前一世更早扯下，澄澈的眼睛也比前一世更加清明，但她的苦楚卻也比前一世越發的清晰，她清醒地感知着軀體裡回蕩着的每一寸痛苦。

無助化作黏膩的觸手，攜帶着絕望的冰涼逐漸爬遍蘇文雪的全身，最後把她緊緊包裹成繭，往黑暗的地心深處卷去。

但是啊但是——

她聽見葉羽心溫柔而又堅定的嗓音從高空而來，穿透虛空最後落于她的耳畔。

“你從來都沒有做錯什麼，你一直都是無辜的。别把那些錯都攬到自己身上，更不要用她的錯誤來懲罰你，那對你不公平。

“蘇文雪，這麼多年，委屈你一直孤零零的照顧自己了啊。我好心疼你……”

那怪物拖着她往下墜，但她偏要拽着她往上飛。

她的無助被飄落的潔白羽毛擊碎，那散發着聖光的羽毛最後化作點點光亮充盈着她的身體。

她看見葉羽心用溫水洗去臉上殘留的淚痕，又從衣櫃翻出那條她最喜歡的裙子換上，在落地鏡前輕輕轉了個身。

“瞧，多好看的小姑娘啊，這樣的小姑娘，應該好好享受人生才對。”

自花窗傾瀉而來初夏陽光全部吻在她身上，而她裙擺飛揚笑容燦爛。她冰涼的身體被那些暖一點點喚醒，冬眠過後溪水叮咚。

“我們彈琴好嗎？就彈你最愛的那首《風之谷》吧。”

琴蓋翻開，她的雙手在黑白間舞蹈。

琴聲悠揚，蘇文雪逐漸回憶起自己一遍遍彈奏《風之谷》的那些白天與黑夜。鋼琴聲中的她很純粹，不是為了讨好誰，也不是為了什麼的提前排練，隻是單純的因為，她很喜歡這曲子的旋律。

她之前一直以為自己最愛的是父母，但是直到這時她才忽然發現，好像并不是這樣。

有風自身後湧起，山坡上吹散的蒲公英随風流浪，攜着她的痛苦一同飄向遠方。

心中的苦海終于不再翻騰，她感到久違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