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把餅幹做好的藤原在廚房裡站了很久。
透過玻璃門,他知道時小姐還在與她的客人談話。在沒有得到她的指示之前,他不可以靠近,更沒有資格打擾。
因此他把推拉門關得很緊,生怕餅幹的氣味會成為她們談話中的不速之客。
她們聊了很久,巧克力牛奶已經熱過一次,烤箱裡的餅幹還在一直保着溫。隻要時小姐招招手,他便可以立馬為她們送去。
——幸好,他沒有再等太久。
“嘗一塊吧,藤原的手藝很不錯哦。如果喜歡,我再讓他給你包一盒。”
她沒有回答,隻是像尊雕塑似的低着頭。室溫明明很舒服,可藤原卻總覺得她此刻好像冷極了似的。
見狀時覓雲也不惱,隻是無聲地把他揮退。
時覓雲端詳着眼前的女孩。
她很年輕,很漂亮,很有才華,和竹韻簡直一模一樣——竹韻生她的時候,好像也正是這個年紀。
如果換了其他人,她肯定會為她們叫屈,可這偏偏是竹韻的女兒……
還真是該死啊。
她的手放在腿上,手指緊緊的扣着膝蓋,用力到指甲都發白了,仿佛那是是掉入深淵之人攀住崖壁的手。
她身上的悲哀粘稠且冰涼,如同深灰色的霧,浸透了整個房間。
莫名的,時覓雲忽然想起紀竹韻生産後的那個夜晚。
她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眼神望着虛空中的某處,平靜且空洞,如那沒有波瀾的靜默死海,讓人看得十分心疼。
玻璃杯與茶幾的清脆碰撞聲喚回了她的思緒,那杯牛奶被她一飲而盡。
“我知道了,謝謝您。”
她臉上的表情讓時覓雲十分愕然——她竟然在笑。
笑容裡沒有半點勉強,反而像是看見了聖光的天使。
“那些已經過去太久的記憶,我早已是空白一片,所以我想當然的以為她會和其他母親一樣,但實際上不是的。
“在我出生以前她便開始恨‘我’,‘我’的存在,會讓她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所以,她才會冷淡我,厭惡我。這與我無關,并不是由我決定,更不是我可以解決的。
“早在我還沒有意識的時候,我就成了她們仇恨的媒介,這不是我的錯,我隻是她們的犧牲品。
“無論如何,我還是十分感激您能告訴我這一切,我想我應該已經解開了心結,我會努力讓自己坦然接受。”
一字一句,聲音很輕但卻十分堅定。
“你恨她嗎。”時覓雲問。
這個問題讓葉羽心沉默了。
如果是在小說裡,她應該會很欣賞紀竹韻這樣的角色。她足夠的心狠,足夠的果斷,為了達成自己的目标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擋在她前面的是最親的親人也毫無顧忌。
但她現在是蘇文雪,是被這個至親之人想方設法都要除掉的阻礙。更何況她和蘇文雪早就成了好朋友,因此對于這樣的人物,她愛不起來。
那麼她恨紀竹韻嗎?紀竹韻對她來說與陌生人别無二緻,談不上什麼恨不恨的。蘇文雪恨紀竹韻嗎?她現在感覺不到她情緒的波動,因此也無法給出答案。
“我不知道。”葉羽心如實回答。
“那你會原諒她嗎?”時覓雲繼續問。
“這個問題應該問她的女兒,”葉羽心看着她的眼,眼裡又籠上了淡如輕煙的哀傷。“可她的女兒已經被她殺死了。”
是的,蘇文雪已經死了,在一次次的推開後,在一個個的深夜中,在那無人知曉的黑暗角落裡。
所以不管她是否已經原諒,這個問題的答案葉羽心都沒有資格替她回答。
正如時覓雲所言她先是紀竹韻的好閨蜜一樣,葉羽心也永遠都隻會先是蘇文雪的好朋友,無論如何,她都永遠會堅定的站在她這一邊。
時覓雲歎了口氣。
她就知道,這對母女已經成了個死結。無人可以解不開,便隻能剪斷。
“那……你以後還想見我嗎。”時覓雲試探着問。
就算竹韻不在乎,她自己也不在乎,但時覓雲心裡對這孩子總歸還是有虧欠的。
葉羽心略微有些吃驚,但思考片刻後回答道∶“當然,你永遠都是我的覓雲姐——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既然她覺得蘇文雪是無辜的,那麼時覓雲當然也是,沒必要遷怒于她們,這樣不公平。
“好孩子……”
時覓雲輕輕把她摟進懷裡,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妹妹。
葉羽心在噴泉旁發呆,身邊是那盒藤原做的餅幹。
雖然她嘴上說得輕巧,但心裡卻一點也不輕松。
她們三個人應該坐下來好好談談,不然那根刺隻會繼續紮在所有人心裡。可偏偏三個人中有兩個都死了,那條河把她們永遠的隔開了,這兩對母女成了永遠的仇人,就連葉羽心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曾經她還想過改善和紀竹韻的關系,畢竟蘇文雪可是一直深愛着她的,但現在看來她根本就不能出現在她面前,否則隻會激起她更深的憎惡。
在地面上啄食的鴿子飛到長椅上,歪着頭好奇地打量着她。
它撲棱着翅膀落在她的手邊,用喙碰了碰她的手,似乎在問∶我的面包屑呢?
葉羽心這才終于回神,低頭看向那隻鴿子。
再次被她啄手後,才從盒子裡拿出餅幹,掰開一半試探性的放在它的嘴邊,那點碎屑很快被它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