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太陽落得早,家家戶戶早早閉了們,開始享用準備了許多日的大餐:年年有餘(魚),四喜丸子(葷素丸子),清白人家(小蔥拌豆腐)······一道道名字好聽意頭好的菜肴端了上來,這個時候所有人隻能說好話,什麼光啊壞啊完啊這些是統統不準說的,小孩子這個時候再調皮大人也會克制着,既不打也不罵,這幾天是全村熊孩子最熊的日子。
春芽今年醬油做得好,用醬油蹄髈炖入味之後提起來放鍋篾子上,炒了糖漿一遍遍的淋在蹄髈的表皮上,很快蹄髈的皮油潤發紅,散發着甜香,惹得宋老根和柱子一趟趟地跑進來來問:“好了沒?好了沒?什麼時候能吃?”
靠山村除了蒸包子蒸饅頭用蒸籠,其他時候用篾子,一種半圓型可以架在鍋上的竹篾子。這樣就可以一邊煮飯燒菜一邊熱些包子饅頭,天氣冷包子饅頭一下子全部拿出來冷得快,就這麼鍋裡放着,既不妨礙盛粥燒菜,還可以順道把包子熱了,是冬天必不可少的家夥事。春芽拿鍋篾子來淋糖漿,滴下來的糖漿順着篾子流回鍋裡,一點也不會浪費。
春苗看着竈膛裡的活,不一會被甜味吸引得站在竈邊,眼巴巴地看着。春芽看見了那出一隻勺子舀了半勺糖漿遞給她,春苗瞟了一眼外面接過勺子坐到竈後面不出聲舔着糖漿,竈膛紅彤彤的火光印着春苗紅彤彤的臉龐。
春芽另外泡了拉拉草,豇豆,茄子加了青蒜豆腐炖了好大一盆雜菜素齋,肉吃多了換口也好,夾饅頭送粥也好。冬日裡沒有新鮮菜蔬,全靠夏日曬的這些幹菜,隻是菜幹吃油多,平日裡并不會覺得多好吃,唯有過年這一段日子,桌子上總脫不了葷腥,菜幹也被襯得清新爽口起來了。
靠山村這幾十年才建起來,都是前朝各地躲避戰争災禍的移民,來自天南地北,因而在吃年夜飯上也沒有統一的傳統,有人家擀一根長面條一人吃一根面求“長命百歲”,有人家吃餃子求“肚裡什麼都有”,有人家煮湯圓祈求來年日子甜甜蜜蜜······各家都有自己的吃法和盼望,幾十年來靠山村的村民就這樣混居着,漸漸年夜飯的主食也混雜着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春芽看桂枝的肚子,擀了三根面條給桂枝,祈求桂枝和她肚裡的小娃娃們都安好。菜做好了,春芽又割了韭菜包了倆篾子韭菜雞蛋餡的餃子。羊肉陷的餃子早就包好凍得硬邦邦的,隻是今兒個肉食多,春芽才特地包了韭菜餃子換口。
點燈的時候合家圍着炕坐了挑各人愛吃的菜吃,桂枝胃口小,吃了面條又挑着吃了兩口肉便停了口,看着一家子,宋老根和柱子第一筷子就伸向蹄髈,醬香甜潤肉嫩皮滑:“好吃,好吃。”
宋老根和柱子都吃了停不了口,桂枝夾了一塊肉給春苗,又說春芽:“吃啊,還要我給你夾不成?”
“做飯油煙熏得慌,”春芽挑着菜苗和雜菜吃,“現在不想吃肉。”
宋老根瞅着桂枝的肚子,拿起酒壺又放下,桂枝笑:“少喝一兩杯沒事。”
宋老根搖頭:“晌午在大哥家已經喝了不少,”說着宋老根咂咂嘴巴,“明年喝,明年兩個小的會叫人了,我再喝。”
柱子被宋阿爺喂了一會酒又辣又嗆咳嗽了半天,完全不明白這酒有什麼好喝的,柱子夾起一塊蹄髈放到宋老根面前地盤子裡:“阿爹,吃肉。”
一時飯畢,柱子攤在炕上隻哼哼,“要是天天這樣吃就好了。”
“天天吃?”宋老根摸摸柱子圓滾滾地肚皮歎道,“莫說三畝水田,家裡三十畝水田的人家也不能天天吃肉啊。你們現在條件好,平常有肉吃不說,過年肉也可以敞開了肚皮吃。阿爹小時候可吃不了這樣好,過年吃肉也是按人頭分,一人隻得兩塊肉。”
“我們去四叔家天天吃肉!”柱子回想着這一年的日子,還是去縣城宋四叔家那些天最快活,不要幹活不說,還有戲看有肉吃,朝食都是醬肉包子,還有又香又甜又酥又脆的點心果子,比自家過年預備的果子還好吃。
“你四叔也就你們去那幾天買肉!”宋老根收回了手,“小子,你們去一趟吃了老四多少肉哦。”
大家坐着閑聊,桂枝端出錢匣子拿出三個荷包給孩子們分派壓歲錢:第一個荷包裝了一個銀元遞給春芽,第二個荷包也裝了一個銀元遞給柱子,第三個荷包裝了十個銅子遞給春苗。
宋老根托着腦袋看着,忍不住哼起小曲來。
“今年一年大家都辛苦了,春芽和柱子幹了許多活,春苗也知道幫哥哥姐姐忙,這個既是壓歲錢也是你們的工錢,自己收好了,不用上交。”桂枝收好匣子發話。
“真的?”柱子連忙接過荷包,打開了,柱子掏出銀元翻來覆去地看,一邊看一邊說:“我還沒見過銀元呢,這個真的歸我了?”柱子瞪圓了眼睛盯着桂枝和宋老根,不敢相信有這樣的好事:“阿娘,随便我怎麼花?”
“真的,隻是這錢給了你們,不可亂花,自己算計着來,不要正月裡貨郎一來全部換了糖,下一次你們手裡有錢要等下一年過年了。”桂枝點點頭,笑眯眯地看着就差搖尾巴的柱子。
“嘿嘿,我知道。”柱子把荷包塞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