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馬當然也嘗試着和快鬥談起以前的事情，他們是如何相遇的，一起經曆了些什麼，可遊馬發現，越是談及更早的經曆，快鬥越是會露出那種困惑的表情。但快鬥也說：“雖然不記得那時都發生了些什麼，但很奇妙的是……那時的心情倒是都還記得。”遊馬笑道：“哎呀，那時候我還因為比快鬥你先一步找到陽鬥，被你兇了一頓。”“原來我那時還做過那種事情嗎。”

過去不可追，現實仍在苟延殘喘。

“真沒後悔過嗎？”

“沒有。我剛才是不是和你說過來着，雖然那時候究竟都發生了些什麼事情，根本不記得了，但那時的心境都記得一清二楚……我沒能恢複到最初的模樣，失去視力，也忘記了從前的大部分事情，我認為這是對我的一場還未結束的審判，因為我做過不少錯誤的事情。”

不是這樣的。

他想說出口的話絕對不止這些。

遊馬更難過了。

快鬥似乎察覺到了他的低落情緒，但他也不知道怎麼安慰遊馬。

遊馬想起了奶奶曾經給他講過的那些故事，那些閑言碎語如同唠家常般的感慨，好人比起壞人總是會受到更多的折磨，因為壞人會給自己設置很低的道德底線，所以他們在做大部分的事情時根本不會感到愧疚，活得自由自在，良知被深埋在土裡，腐爛發臭。與之相對的，好人會給自己設置一個高的道德底線，所以單單一件很小的壞事都會讓他難過很久，更何況是傷害到别人的靈魂。

可遊馬看到了那些在快鬥的痛苦裡閃閃發光着的東西，他不知道那是什麼。

那些東西有着一種無法形容的美麗。

在另一些隐秘的時刻裡，那種美麗會刺激得遊馬忍不住想要對快鬥實施更過分的行為，但少年很快意識到，那種想法是出自于他的非人類一面。就像是看到一隻美麗的小鳥飛過面前，也會控制不住本能地抓住那隻鳥兒，過大的力氣會直接掐死它、扼斷它的脖頸。

遊馬……遊馬你剛才在說什麼？

沒什麼，隻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不用在意。

類似的對話經常出現在他與快鬥的交談之中，快鬥時常在他說完上半句後想要說下半句時，問他上半句說了什麼。遊馬總是很有耐心地給出回答，如果确實是不太重要的上半句，遊馬會叫快鬥别在意。平日裡顯得毛躁的少年在這種時候變得穩重了不少。這種過于無微不至的耐心讓蒼白的快鬥下意識地對他産生一種隐約的、心理上的依賴感……容易滋生更加病态的感情。雖然快鬥不總是能記住遊馬都講了些什麼，但那本《奧德賽》還是已經在幾個月裡念了大半（中間夾雜着不少遊馬不認識的字，然後他會指給軌道7看，問怎麼念，每到這個時候軌道7都會嚷嚷着這事還不如讓他來辦，緊接着就被快鬥輕斥一邊去）。

快鬥當然知道以遊馬的學習水平，讓他來讀《荷馬史詩》顯然有些為難這個孩子，不過快鬥隻是想聽到他的聲音罷了。

遊馬在他面前彎下腰來，想要給坐在躺椅上的他往上蓋一蓋那塊毯子。但快鬥卻突然伸出手，摸索着捧住了遊馬的臉，想要和他有更親昵的距離。臉貼着臉，呼吸間噴吐出的氣息也能明顯感覺到，快鬥的存在是顯得如此蒼白，可他能感覺到，即使是失去了很多東西，即使遺忘了很多東西，但他依然活着，就連呼吸裡都夾雜着地獄的痛苦火焰，那些已經書寫下來的人生經曆，像是有人在拿着橡皮擦從他身上一行行擦去。他用一種天真且期盼的神情等待着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每一次呼吸，每一次進食，似乎都能讓空蕩蕩的軀殼裡長滿有毒的蘑菇與純白的花朵。

天城快鬥早就發覺自己正在變成憑借本能而活動着的生物。

人世即地獄，他仍舊活着。

可這個地獄裡還有遊馬在他的身邊，還有其他的很多很多人。

而這場對自我的審判仍未結束，或許将永遠持續下去，持續一個又一個世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