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愛我嗎?”
這對男女在商場的餐廳裡竊竊私語,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如同身邊不存在其他人,陷入了一場獨角戲。
“我當然不愛你。”
他清醒地回答。
“那你覺得我們之間這樣的關系算作哪一檔?”如果她去擺攤給人占蔔,想必是最好的神婆,貝庫塔不着調地想着。
“可以上床的那一檔。”貝庫塔回答。
“但我當然可以愛你。”曾經離神明最近的女人如此對貝庫塔說道。完全沒在意他剛才說了什麼。
必須再次申明那件事,無論是誰,都會承認神代璃緒——梅拉格是個美麗的女人,但大多數膚淺者隻看得見那妍麗的容貌,而看不見那女人眼睛裡所表露出來的對權力與欲望的野心,這才是讓她顯得美麗無比的秘訣。貝庫塔無端地開始懷念起千年以前被納修親手砍下來的那顆頭顱——最佳的收藏品!一種血腥的想法在貝庫塔的内心裡升騰而起,他想要模仿她的兄長,他想要再次砍下梅拉格那顆美麗的頭顱。
“……去酒店嗎?”貝庫塔咽了下口水。
他在對即将到來的事情感到莫名的興奮,那是恐懼與服從帶來的心理效果,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現象。
“走吧。”
梅拉格輕飄飄地回答。
“我想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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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房間裡放着的香氛似乎有安神的作用,讓人有種安心的感覺,于是他開始犯困,不由自主地倒在梅拉格的腿上。在即将入睡的前一秒,他終于發覺到哪裡不對勁。但他下一秒就沉入了無邊無光的夢境之中。
“父王……母後……”
他站在熟悉的王宮裡,看到了熟悉的人,睜大了眼睛,他當然清楚這是假的。可下一秒再看向自己的手掌,也變回了幼時的模樣,王宮裡的鏡子清晰地映照出了他此時的面貌。個頭嬌小的孩童站在鏡子前,帶着幾分稚氣的臉龐滿是彷徨與驚恐。海國的巫女如同附骨之疽般冷笑着站在他的身後,她還穿着白色的衣裙,華麗的金色頭飾。
一隻纖細蔥白的手掌放在貝庫塔的肩膀上:“害怕什麼,這不是你最熟悉的模樣嗎?以及你開發出來的那個用以捉弄我和淩牙的東西——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沒發現吧?不得不說,貝庫塔,你确實是個天才。我隻是放了一點在香氛裡,這還是你當時給我訂的房間,現在我們有很多時間探讨一下以前發生的事情。”作為梅拉格,她當過祭司,也當過一段時間的女王……雖然說那是并不被承認的政權,這些前提隻是為了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她想,她可以随時把納修取而代之,無論是從前,還是過去,隻不過中間有血緣親情作為紐帶,才會讓她心甘情願留在納修的身旁。
“我這個人啊,可是很記仇的,孩子。”她在小家夥的耳邊低語道。“我相信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放下了很久之前的舊怨。”
“你不覺得現在的你可比之前那個模樣可愛多了嗎,向往着人性之善,天性純白,可愛得我都開始對你産生愛情了。”
“這麼一想,上千主上那家夥還真是可惡啊。”
話音落下,女人的身影形如幽靈沒入了鏡子之中,隻留下他一個人驚惶地面對着自己早就舍棄了的過去。
許久未曾再觸碰過的親情在這個夢境裡被再度複現,母親的懷抱,父親的責罵,最終父親的死亡将一切引向了戰争的爆發,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忘了殺死第一個人的感受,可如今這份觸感卻又是貨真價實的,一個人的堕落隻需要最糟糕的一天,父親失手殺害了母親,随後父親也暴病身亡,這是發生在一天之内的事情。在這個夢境裡,他的意識、由意識構成的人格被不斷回調着。
這最糟糕的一天在夢境裡不斷重複着。
人格被不斷撕裂。
夠了、夠了夠了夠了夠了夠了——不要再重複下去了!!!
少年蹲下來捂住腦袋,發出了無聲的嚎叫,這是梅拉格遲來的報複,她不止是在記恨當下他所做出來的那些無足輕重的惡作劇,同樣記恨被遺忘在時間洪流裡的國仇,記恨他對于那些事情所表現出來的态度。女人冰冷柔軟的懷抱觸感傳來,耳邊響起她輕柔的聲音:
“你哭了?”
“好孩子,再哭大聲點給我聽。唯獨對于你,我沒有絲毫憐憫的寬恕。我有時候真想撕碎你的心,看看那裡邊到底都裝着些什麼。”
他們在夢境裡互相擁抱,貝庫塔不知道那天他究竟是如何脫離夢境的,隻記得那日梅拉格最後對他所說的話:
“當然,我愛着你啊,貝庫塔。”
“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她學着貝庫塔往常的口吻,如此說道。
海國巫女的聲音低沉空靈,聲色猶如倒映在古老而豁達的預言之中的暮色黃昏:“我憐憫你這頭隻知殺戮、欲望、權力與美酒的野獸,我憐憫你——憐憫你最終成為了命運的可悲奴隸,沉溺于泥沼。我們生活在人世之中,我們将超脫于人世,所以那盞名為混沌(Chaos)的美酒好喝嗎?”
Del amor y otros demonios·完
寫于2024.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