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庫塔很讨厭那對兄妹。這或許是從一開始就注定的事實。所以當聽到阿裡特說“你和梅拉格最近真是默契啊”的時候,他對此并不感到驚訝。就算是厭惡,他和那對兄妹打交道的時間也遠比其他人要久得多,對他們也更加了解一些。神代璃緒從背後靠近,臉上挂着那種他最不喜的遊刃有餘的笑容。原本坐在旁邊的阿裡特很有眼力見地離開現場,大概是去找基拉古了。
女人身上的香氣像是難纏的幽靈般飄進他的鼻孔裡,無論是誰,都會承認神代璃緒是個美麗的女人,僅憑一張臉,就能讓無數男人為之心動,但這裡邊不包括貝庫塔。在大多數時候,神代璃緒表現得彬彬有禮、端莊且優雅,在另一些時間裡,她會不經意間表現出一種非人的傲慢與殘忍——那僅僅是針對他的、特殊的一面。“今天有什麼事情嗎?”他問。“沒什麼事情就不能來找你了嗎?”她反問着,手上還拎着一瓶朗姆酒和兩個杯子,放在了他的面前。
酒水碰撞着杯壁,冰塊叮當作響,發出清脆的聲音。
“你是不是忘記上個月你做了什麼?”
“呵呵呵……梅拉格你可真是夠記仇的,你不喜歡嗎?我可是把那個男人送到了你的床上,我記得你不是看上他了嗎?”
他的臉上露出習以為常的、甜蜜而惡毒的笑容。
“喝吧。”她說。
貝庫塔面不改色地把杯中的朗姆酒一飲而盡,寒氣蔓延至五髒六腑,仿佛連神經都凍結了。他早就習慣于這種狀态,這女人經常會這樣,有時候就連他自己都會譏笑自己,像個毫不餍足的受虐狂,樂此不疲地激怒這個女人,然後被百倍折磨回來。神代璃緒揪起男人的衣領,神情淡漠地将他大力掼在桌上,外套的扣子都被扯下來幾顆。冰冷而纖細的手指掐在他的脖子上,力度大得幾近捏碎他的喉嚨。
“咳……咳咳……”
嘴唇邊溢出些許還未咽下的朗姆酒,女人俯身而下,柔軟的嘴唇覆蓋上來,親吻是溫柔的,這似乎與剛才的行為完全不同。茜紅色的眼珠冷冰冰地望向他。貝庫塔聽見她嗤笑一聲:“你硬了。”美人的那雙手揭開衣服,也揭開了外殼,暴露出他難堪的一面。神代璃緒松開了他,任憑他躺在桌子上咳嗽着,呼吸着突然闖入喉嚨的空氣。在即将窒息的時刻,貝庫塔想起了很多事情,想到了從前那些古老的、支離破碎的歲月,想起已經滅亡的國家。
“……不做嗎?”
舒緩過來後他坐在桌子上,半支着一條腿,看向站在台階上的女人。
神代璃緒居高臨下,那眼睛裡此刻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仿佛是在看死物。
“下次吧,今天我沒有興趣。”她說。
在讨論一些事情前,我們必須先說明在人類世界擁有第二身份的巴利安們究竟在從事着怎樣的行業。作為首領的納修在人類世界裡擁有一家合法公司,主營業務是金融投資與科技開發,不久之前還與赤馬零兒的LDS開展合作,探索開辟次元通道的另一些可能性。但在私下裡,身為非人類生命體的他們并不會避諱一些灰色産業與暴力手段的使用。這方面的業務被納修全權交給了貝庫塔負責,他很清楚,由于性格,讓貝庫塔來幹這些事情再趁手不過。
在工作日的很多時間裡,隻需要神代璃緒一個眼神,他就能知道那女人在想什麼,一如很久之前他親眼見證梅拉格死亡的那一天。
“砰——!”
比如現在,貝庫塔微笑着把槍口塞進了商業對頭派來的探子的嘴裡,然後一發槍子兒送人歸西,腦漿濺在了背後的牆面上。他還是保持着那副微笑的表情,好像剛才隻是踩死了一隻螞蟻,普通人雇員們早就習慣了經理這副姿态。他悠哉遊哉地把槍放回了桌子上,假模假樣地流了幾滴眼淚:“噢噢,真是抱歉呀,老闆娘說你留不得,那我就隻能依照命令清理了……我見不得血,您也是知道的。”然後順手從桌子上的盒子裡捏了個燒麥吃。
神代璃緒隻是瞥了一眼那具屍體:“擡下去,真虧你對着腦漿也能吃飯。”
“中華街買的?”他問。
“不好吃?”
“那當然,比起小米紮做的可差遠啦!”貝庫塔的語氣末尾揚起個俏皮的調子。
這家夥常年穿一身皮衣皮褲,戴着個金鍊子,偶爾還會頂着一副□□鏡,經常是怎麼流裡流氣,就怎麼穿,盡最大可能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像正經人。比起看不過眼,神代璃緒經常思考的問題反而是這家夥這麼穿不熱嗎。
“一會兒去哪吃飯?”沒一會兒功夫,貝庫塔就把買來的一盒燒麥全部吃掉了,連手指也拿濕巾擦得幹淨。方才躺在地上的那攤爛肉已經被人擡了下去。神代璃緒在看電影,一袋薯片也吃得差不多了。“别急,等我看完這個電影再一起出去吃飯。”“你在看什麼電影?”“《奪命六頭鲨》。”看樣子這部電影她還看得津津有味,絲毫不覺得無聊。
“……看點好的,梅拉格。”
許久,貝庫塔才憋出這麼一句話來。
在屏幕上的鲨魚露出血盆大口的同時,女人也朝他露出一個微妙的無辜表情。
待到她終于看完這個電影,兩個人頂着午間烈日出了門,等進入商場之後,空調帶來的涼氣才讓神代璃緒感覺到舒适一些。再看貝庫塔,同樣也熱到不行。“都說了你應該穿點清涼的衣服。”“所以你來商場是要先購物?”兩人路過了一樓的男裝店,神代璃緒走了進去。貝庫塔有種不妙的預感:“你幹什麼?”“先給你買點衣服……我是說夏裝。”售貨員熱情地迎了上來,他看見那女人毫不猶豫地挑最貴的買,爾後又不由分說地把他推進試衣間。
換上夏裝後确實涼快了不少,他走出試衣間,穿着剪裁得體的白色長裙的女人正和售貨員聊得很開心,不知道在聊些什麼。
“兩位是情侶嗎?”售貨員問。
神代璃緒隻是露出習以為常的神秘微笑,并未回答這個問題。
她把他按在鏡子前,常年冷冰冰的手指捏住他的臉皮:“别這副表情,真月,你應該笑一下,我們不是在拍遺照。”
“别把剛才的情緒帶進午飯時間。”她說。在隻有貝庫塔能看清的角度裡,神代璃緒臉上的微笑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變回了那種冷漠的表情,就算是再笑起來,那也是不帶絲毫人性感的笑容。海國的巫女以一種粗暴的、毫不講理的方式試圖撕裂這個惡鬼的人格,某種對善性的病态追求讓她想要看到這個男人根源裡最初的純白色靈魂。
貝庫塔看向鏡子裡的自己,扯出了一個溫和親切的笑:
“梅拉格你可真會強人所難,本來就沒有的東西怎麼可能憑空變出來。”
“呵呵。”
神代璃緒笑着收回了手,又變成了在人前的那副優雅模樣。“換好了?那我們去吃午飯吧,我餓了。”她輕踮腳尖,如同一隻輕盈的林中精靈,在草地上飄飄蕩蕩行走。轉身就在收銀台那劃卡付錢。今天的工作内容隻有上午那些事情,下午就可以閑下來了。神代璃緒順其自然地挽住了貝庫塔的手臂,他們的背影和商場裡其他挽手逛街的情侶并無區别。她胃口不錯,吃掉了一整塊帶有血絲的牛排,貝庫塔看着她吃東西,想起了海裡捕殺獵物的鲨魚,屏幕上最後定格的鲨魚微笑……
他開始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