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榮兄,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啊!”司空靖帶着溫同書走出來,“院中已備下酒水,兆榮兄請。”
文兆榮将手中扇子一收:“靖兄,我到你這府上,理當先拜見令尊令堂。”
司空靖就知道他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卻假作不知他的意思,隻道:“我爹出去了,我娘不愛見人,就不打擾她了,我們玩我們的。”
“你爹不在?”文兆榮頓時變了臉,眼中寫滿不可置信。
“對啊,我爹經常不在的,哎呀,我請你來,我爹在不在有什麼要緊?”說着,忙拉着文兆榮往院裡走。
文兆榮心中“咯噔”一下,立時知道自己想多了,又不好意思顯露出來,隻是勉強笑笑,跟着司空靖走了:“我還以為令尊在呢,怕不拜見,顯得沒有禮數。”
聲音已是虛了不少。
“咱們小輩相交,隻講真心,不管這麼多禮數。”司空靖拉着文兆榮,把他按在院裡的石凳上,“這是我們府上最愛做的赤豆湯圓,你嘗嘗。”
司空靖這回請文兆榮來,沒有什麼排場,隻将吃食酒水擺在院内的石桌上,如同家人小聚一般。
文兆榮看着那碗赤豆湯圓,赤豆爛熟,湯圓小巧,想來是甜而不膩的小食,但他失落了最大的心願,早已沒有心情,隻是随便嘗了一口,敷衍道:“确實不錯。”
“那是當然。”司空靖說着,給溫同書使了一個眼色,讓他也坐,但是溫同書不敢,隻撅着嘴沒有動。司空靖氣得沒辦法,隻得自己先坐了,再扯着他坐下。
“兆榮兄,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溫同書。”
文兆榮瞧了一眼,笑道:“上回不是介紹過了嗎?溫公子有禮了。”
溫同書忙點頭:“文公子好。”
“上次介紹的不作數,溫同書是我師弟,這得跟你說一聲,你可是我好兄弟。”
文兆榮一下愣了。如果說知道司空澹不在家時是失落,那麼此刻,他便出離憤怒了——司空澹竟然收了弟子!司空靖還特地邀他過來告訴他這件事,這不是明明白白地羞辱他嗎?
“叫聲師兄來聽聽。”司空靖朝溫同書揚揚下巴,可溫同書隻是抿緊了唇,不說話。司空靖頗為惱火,想起這幾日溫同書總共就叫過一次師兄,就是那會自己捏着他的臉逼他叫的,想想真是奇了,叫聲師兄委屈他了?
可到底不能在文兆榮面前發落溫同書,司空靖又笑道:“我師弟可害羞,你在這,他不好意思。”
文兆榮雖然生氣,但畢竟是世家子弟,面上功夫總是有的,兩邊嘴角一提,就露出個笑來:“你師弟?那是令尊的弟子了,想必溫公子定有過人之處,不知溫公子早先師從何人?”
溫同書不知怎麼的,背上一片汗淋淋,結結巴巴道:“我、我原先在、在學堂……”
“學堂?”文兆榮輕笑一聲,“看來學堂有高人,能教出溫公子這樣的少年英傑來。”
文兆榮把溫同書捧得很高,司空靖心中很是得意,可溫同書卻一陣驚心,總覺得自己騙了人,總有一天會被戳破一般。
可他明明沒有騙人。
一整日下來,溫同書都膽戰心驚的,比挨闆子還難熬,尤其是文兆榮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時,他沒有感覺到善意,隻感到被陰鬼偷窺的恐怖。
不過最後總算是把文兆榮送走了,溫同書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回房躺屍去了。
春雨淅淅瀝瀝下了好幾日,打落了院裡的桃花,司空靖日日望着門外的雨霧,心情頗有些煩悶。偏生溫同書是個沒眼色的,巴巴地走到他跟前來,道:“我明天不來了。”
司空靖眉頭一皺:“不來了?你上哪兒去?”
“我去學堂。”
“你要回學堂上學去?怎麼?司空府比不上你那破學堂?我爹沒你那迂腐夫子好?我這幾日又不曾打你不曾罵你,好端端的回去做什麼?”司空靖連珠炮一般,說得溫同書半晌沒聲。司空靖還是出不了氣,狠狠剜了他一眼。
沉寂好一陣,溫同書才悶聲道:“我不在學堂上學了,要去問學監領我的學費回來。”學費當時是按月交的,溫同書沒上足一個月,不能讓這錢打水漂了。
司空靖放了心,但還是煩躁不堪:“能有多少錢啊?我補給你就成了,一天天的跑什麼?”
“不,我不能要。”溫同書不是貪得無厭的人,他在府上白吃白住白讀書,有時候還帶着府裡的飯菜點心回家,哪還能再要錢呢?
相處一段時間,司空靖也知道他這個性子,說不動他,轉而問道:“《珠玉集》讀到哪兒了?”
說到《珠玉集》,溫同書就沒轍,咬咬唇,道:“卷一。”
“都讀多久了還卷一,回頭我爹問起來,仔細你的皮!”
溫同書屁股一緊,想起上回挨闆子的情形,竟輕輕發起抖來。司空靖也不想太吓着他,扭頭道:“你明日愛去哪裡就去哪裡,後日若不早來,便回了我爹,看我爹怎麼教訓你!”
溫同書被大大小小的事壓得喘不過氣來,但也沒什麼好辦法,隻得道:“知道了,我領了學費便過來。”
次日雨停了,是個晴好的天兒。溫同書從家裡的破舊巷子出去,往學堂走。這段時日天氣回暖,不少遊人踏青,鳥語花香,風筝漫天,溫同書也換上了輕薄些的春袍。隻是這麼走一路,到了學堂,額上仍是一層細密汗珠。
學堂門房認得他,也知道他被府尹大人接了去,一見他,歡喜得不行:“溫同書,你現在可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還惦記着我們學堂呢!”
溫同書想,枝頭是真的,但是他沒飛上去,也變不了鳳凰,仍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我來找學監領回我的學費。”
門房一聽這個,臉上的笑就消失殆盡。學堂本就沒有餘錢,學生們交了學費,又要購書,又要買筆墨紙硯,還要給學堂衆人發薪酬,哪裡來的餘錢?
“溫同書,你都到府尹府上去了,還差這幾個銅闆?”
溫同書想,當然差,他母親與姐姐做好幾日工,也就這幾個銅闆,他憑什麼不要?他不欲與門房糾纏,隻道:“我進去找學監了。”
找學監也是一樣的情形,先是歡天喜地,一聽他要領學費,又拉下臉來。溫同書索性咬死不松口,非要把學費領回來。學監鐵青着臉,給他算了一筆賬,最後磨磨唧唧地還了他十二個銅闆。
十二個銅闆躺在手心,頗有重量。溫同書辭别學監,離開學堂,一路想着手上的錢雖然很少,但也能讓母親少勞累幾日,即使母親無論如何也不會願意休息的。
但溫同書還沒有想完,就看見了倒在長街上灰頭土臉的女人,頓時一驚,大呼出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