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裡的寂靜和繁華通通化為泡影,她看見一個人,身披甲胄,手中長劍猶在滴血,寶劍飲血,奪人性命毫不手軟,而那人臉上的神情尤自清冷,帶着不容冒犯的威嚴冷酷,望之生畏。
那人是誰?
趙懿安在夢裡細看去,那個身影卻漸漸與前些日子月下的身影重疊,是他——蕭衍。
夢中的場景一遍又一遍在腦海裡顯現,趙懿安猛地睜開了眼,身上已然冒出了些冷汗,她看着黑黢黢的床頂,半晌,身體慢慢朝雲想挪過去,汲取着對方溫暖的體溫,這才再次閉眼。
第二日一早,雲想早早喊了趙懿安起來收拾打扮,今天是先王後的忌辰,要穿素服,妝容打扮上也與平日不同。
等到趙懿安收拾妥當趕到時,晉王和華夫人早已到了。
看到趙懿安,晉王招手,“昭慶,過來。”
趙懿安小步跑過去,先給兩人行禮,然後撲進了晉王懷裡,聲音中帶了幾分淚意,“父王……”
晉王一手摟着她,一手拍着她的背,哈哈笑道:“寡人的王兒,怎麼還是童稚一般。”
華夫人聽了,忙含笑接道:“公主平日裡乖着呢,也隻在王上面前撒嬌,妾都羨慕不過來。”。
晉王看着趙懿安大笑,“是啊,寡人這個女兒好着呢,寡人的昭慶,足以讓列國所有有女兒的君王汗顔。”
趙懿安赫然,不由輕嗔一句,想要止住晉王話頭。
華夫人見狀含笑将趙懿安摟緊懷裡,朝晉王笑道:“孩子臊了。”
兩人說笑幾句,陸陸續續的妃嫔也來了,時辰到了,忌辰有條不紊地開始。
其實按照往年的規矩,忌辰一般是在昭陵舉行的,隻是這些年宰相一再上奏要求晉王節儉,晉王無法再三忽視,隻得削減了些忌辰壽誕的規格,是以今年的忌辰就在宮内舉行,省去許多費用。
忌辰這種東西,枯燥而無味,衆人站着聽大祭司念悼詞,衆人跪下,衆人跪着聽大祭司念悼詞,衆人又站起……如此反反複複,站站跪跪了一上午,衆人都有些疲憊,卻是誰都不敢顯露疲色,終于到午時這些才告一段落,旁的妃嫔退下,留下趙懿安一人,依舊跪着念悼詞。
過了半個時辰,趙懿安這才出來,妃嫔們已經走得差不多了,華夫人還要繼續打理忌辰的事宜,隻留下一個馮美人,坐在樹下看着趙懿安。
“美人。”趙懿安走過去。
馮妙要起身給她行禮,趙懿安一把拉住,“隻你我二人便不必多禮。”
“正合我意。”馮妙笑道。
趙懿安也微微一笑,馮妙複又道:“殿下不請我去你的汾陽宮坐坐?”
“豈敢?”趙懿安失笑,擡手示意馮妙移駕,“美人請。”
兩人攜手離去,路上馮妙突然問道:“聽聞殿下的母氏是幾百年前周國巫族的一支?”
趙懿安一愣,這她倒是沒聽說過,“我不知,未聽母後提及過。”
馮妙笑道:“我在閨閣時有個閨中密友最好這些,曾經翻閱典籍查找這巫族的線索,發現自幾百年前周亡後,當時的巫族便分作三支,一支去了南邊的齊國,一支隐匿于深山,還有一支輾轉列國,最後應是落戶我晉國,最終成了如今王城姜氏一族。”
姜,正是趙懿安母親的氏。
“是嗎?”趙懿安将信将疑,“巫族……是幹什麼的?”
“殿下是真半點也不知!”馮妙笑道,“傳聞巫族曆代以女子傳承,家族每代都會誕生一位擁有預知之力的女子,作為代價,她壽命不長,且終生不能婚配。”
“預知的能力。”趙懿安強壓心底的沖動,繼續問道:“是怎樣預知?占蔔嗎?”
“不是。”馮妙搖頭,“據說是夢。”
趙懿安心下一顫,袖中的一隻手掐住另一隻手的手心,鎮定心神,繼續狀似好奇的問道:“那現在這個能力是不是沒有了,畢竟現在都沒怎麼聽說關于巫族的事了。”
“估計是的。”馮妙點頭道,“不過,倒是有人說百年前齊國強盛的那段時間,就是齊地的那支巫族裡出了個有預知力的,所以估計這份力量也不是完全消失,誰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出現呢。”
趙懿安心跳加快,張口正準備再問些什麼,後面突然有人追了上來,是華夫人宮裡的管事太監。
太監給兩人行禮,喘着氣對趙懿安道:“殿下,殿下,夫人請您再回去一趟,還有些事。”
“知道了。”趙懿安勉強答應,腦内思緒被人打斷,看了馮妙一眼,馮妙沖她點頭笑道:“看來今日也是不巧,殿下先去,改日馮妙必當登門造訪,終究不跑了你這一遭去。”
趙懿安點頭笑道:“那本宮就靜候美人了。”
互相行過禮後,趙懿安跟着太監往回趕,馮妙目送她離去,一旁的丫鬟盼兒忍不住開口,“美人,這巫族真那麼神?那現在齊國怎麼落下來了?”
馮妙扶着丫鬟的手,笑道:“據說百年前齊國那位開始幾次都是準的不行,但是有一次,齊國與魏國交戰那一次,那位失手了,預言出了大差錯,齊國大敗,失了好些土地,幸好當時齊國及時請了燕國相助,雖然也賠給了燕國好些東西,好歹齊國保住了,至于那位巫女的下場,你是可想而知的,當時齊地巫族那一支,幾乎屠戮殆盡。”
“怎麼會出差錯呢?難道這預知夢還是準一時,不準一時?”小丫鬟問。
“誰知道呢?不過想想也明白,這麼些年了,當年巫族的血脈早就不純,預知能力自然失了準信。”馮妙沐浴着春日暖陽,舒服地眯起眼睛。
盼兒恍然大悟,馮妙卻心下微哂,想起那日閨中密友拿着一卷陳舊的冊子,灰頭土臉,哭着找到她,說:“馮妙,錯了,都錯了,當年齊地那支巫族的巫女不是失手了,是齊王,當年的齊王垂涎于帶着神迹的巫女,齊王強迫了她,巫女失了貞潔,自然也就失了神的眷顧。而臨了齊王卻将一切歸咎于巫女,巫女一族血流成河。”
“據說巫女被燒死那日,于火光中詛咒齊王一族,世世代代不得久命。所以你看,至今百年,齊國哪個君王能活到不惑的?甚至于如今齊王暗弱,王室衰微,大權旁落。”
馮妙始終記得那日友人哭得慘烈,馮妙問她,“那你哭什麼?你既不是那巫女,也不是如今的齊國王室。”
彼時友人抱着竹簡對她說:“我隻是可憐當日那位巫女,她身負神迹,卻被囿于重重宮闱,她被齊王玷污囚禁,一聲一聲呼喚于神祗而不得回應,就好像被神棄如敝履,她該有多麼絕望。家族血流成河那日,她又該有多麼痛苦悔恨乃至瘋狂。”
“在我看來,巫族得到的從來都不是神的眷顧,而是詛咒。若是如此,我甯願這世間沒有什麼虛無缥缈高高在上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