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不懂,趙懿安随手給他塞了回去。
她細細打量蕭衍的臉,還上手摸了一下,不得不說真是一張容易讓人心軟的臉,難怪平日裡喜歡裝成乖巧的模樣。
他的眼底烏青很重,不過也是,她要是在梁宮她也睡不着覺,看着蕭衍臉上不正常的紅暈,趙懿安頓了頓,他這是……發熱了?
趙懿安用手背在蕭衍額頭探了探,很燙,要擱冬日裡,都能給她做暖爐了。
她對蕭衍其實沒什麼恨意,最多的不過是忌憚罷了,趙懿安打量他,就像在打量什麼珍奇異獸。
這是個真實存在的人。趙懿安看看他,又看看手裡的匕首。
毫無雕琢的匕身,隻有刀鋒十分鋒利,看得出持有者的悉心保養。
她舉起手中的匕首對着蕭衍的脖子比劃了幾下,多好的機會,隻要輕輕往下一捅,他就沒了,她的心頭大患就沒了。
動手啊,動手啊,趙懿安心跳驟然加快,她聽見自己心裡有個聲音在不聽催促,殺了他,殺了他,想想你父王,母後臨走前怎麼對你說的?你要保護父王。
趙懿安死死握住匕首,她閉上眼睛深吸幾口氣,咬緊牙關,随即雙手握住匕首猛地往下刺去。
“母後……”
趙懿安一頓,匕首隻差半寸就到那人脖子裡了。
“母後……”
聲音是從蕭衍嘴裡傳出的,他蹙眉,似乎夢裡都不安穩。
“你騙人……你騙人……”
一遍又一遍,蕭衍重複着這三個字,竟有眼淚從他的眼角流出,恍惚間讓趙懿安心頭一窒。
她似乎這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個人也是一個人,隻比自己大一歲,或許也有人在等他。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心裡的聲音依舊在催促,她該殺了他的,她是公主,殺誰不行?
趙懿安一邊抹着眼角不自覺流出的淚,一邊死死握着手裡的匕首。
她該殺了他!
刺下匕首的那一瞬,雲想出現了,匆忙間她的手握住了匕首的刀鋒,鮮血瞬間染紅了整個手心。
趙懿安看着她,驚慌迷茫又恍惚。
雲想卻朝她笑了笑,笑容有些虛弱,“殿下,奴婢來。”
說罷她拿過趙懿安手裡的匕首,笑容還僵在臉上有些猙獰。
雲想高高舉起匕首,往心髒的位置就要狠狠紮去。
“不,不。”趙懿安慌忙握住了她的手,匕首掉落在地,她已經恢複了鎮定。
雲想,你既不想要我手心沾上鮮血,我自亦然。
雲想發絲淩亂,擡頭看着她,眼裡有這麼多年來趙懿安一直讀不懂的情緒。
趙懿安搖頭,“我們走吧,我餓了。”
雲想怔了怔,趙懿安永遠隻有這麼一個借口,她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掏出手帕将猙獰的手心裹住,起身扶起趙懿安,含笑道了聲,“好。”
趙懿安抱起地上的兩卷簡牍,回頭看了躺在地上的蕭衍一眼,想了想又回身撿起匕首揣進懷裡,這才大步離開。
*
昏昏沉沉間,蕭衍陷入無邊夢境。
夢裡的他還是個五六歲的小孩,喜歡賴在母後身邊。
他的母後最喜歡一個人坐在窗邊刺繡,每每蕭衍玩瘋了晚歸,母後總在窗前挂一盞燈,一邊刺繡,一邊等他回來。
可他覺得母後似乎總是不開心的,有時候即使是對他笑,那笑意也隻停留于嘴角,他試過很多法子,調皮搗蛋沒有用他就乖巧聽話,乖巧聽話也不行他就努力學習……
可是不管他怎麼樣,他的母後總是那樣,不濃不淡的笑容,她一直靜靜地看着他,聽話也罷,不聽話也罷。
慢慢的,蕭衍以為是自己錯了,他的母後就是這樣的,隻是他自己多心罷了,母後的笑容,隻是因為她生來就是那樣笑的。
蕭衍釋然了,他就這樣陪在母後身邊慢慢長大。
有一天,母後把他叫到跟前,給了他一個荷包,那是個很精緻的荷包,荷包的一角點綴着一個“善”字。
蕭衍疑惑,指着那個善字問母後,“母後,這是什麼意思?”
那時母後摸着他的頭,蕭衍看到了她眼底的笑意,“一轉眼你都那麼大了,母後都快忘了當年給你起的乳名了,因為你的父王不喜歡,母後也隻有私下裡叫叫,後來也就不叫了,這是當年母後給你起的乳名——善善。”
“為什麼是善善呢?”蕭衍不解。
“因為母後希望,母後的善善會是個善良的孩子。”
“可是父王說過,這不是我們該有的東西。”蕭衍捏着荷包,仰頭看着母親。
“這是母後貪心。”王後看着他的孩子,眼中有悲傷劃過,“因為你的善良會讓你遇到許多更好的人,母後隻是希望,若是有一天你能坐上那個位置,你不會隻是王座上的孤家寡人,離了權利什麼都沒有。”
王後捂着臉,眼淚從她的臉頰滑下,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王後知道自己是貪心了,自古以來為君者,哪個不是孤家寡人,他們坐上那個位置起,就已經摒棄了人世間平凡的幸福。
蕭衍連忙幫母親拭淚,他笑道:“母後,别哭,善善都記得呢!”
王後将自己的孩子摟進懷裡,那是蕭衍第一次知道,懷抱原來能這樣溫暖。
如果沒有後來的事……
後來?
後來母後自缢。
後來他強迫自己善良,可他沒有遇到一個所謂更好的人,倒是發現人世間無數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
母後,你錯了。蕭衍在心底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