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尚雙手合十,“貧僧圓能,不瞞施主,有兩家的女眷今日來進香,已經拟定了在禅房齋戒幾日。”
三姐妹聽了神色各不相同,趙惜安率先問道:“哪兩家?”
那僧人答道:“城東謝氏,城南殷氏。”
趙惜安“哦”一聲,意味深長笑道:“有趣。”
趙懿安聞言也笑,華夫人妹妹的夫家和二公子的母族,可不是有趣嗎?
兩人對視一眼,不再說話,一左一右攙住緊張到神遊的趙悟安,帶着人慢吞吞往甯夫人的齋戒處走去。
幾個僧人摩挲着珠串在前面帶路,趙懿安将一塊帕子塞進趙悟安汗津津的手心,擡頭喊住前方僧人,不辨喜怒道:“圓能師父,你們住持去哪了?莫不是在招待什麼更尊貴的客人?”
圓能雙手合十微微一笑:“殿下折煞住持方丈了,哪還有比三位更尊貴的客人,隻是三位殿下造訪突然,住持陪着客人猝然辭去不善。況且正是知道三位的尊貴,才敢有此怠慢之舉,還請三位殿下原諒。”
“你别聽我姐姐的。”趙惜安笑道,“她就愛計較這些,不然住持是住持呢,自然與旁的趨炎附勢之徒不同。”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着,狀似誰也不服誰,實際彼此打着掩護套人的話,配合得簡直天衣無縫。
圓能垂着眸子,念了一聲佛号,含笑一一答着。
一行人打着機鋒,一路緊趕慢趕到了甯夫人齋戒的小院,院子裡蕭條得緊,沒甚陳設不說,僅有的一顆大樹也黃了半邊葉子。
趙悟安看了幾眼,用手裡的帕子細細擦幹淨手上的汗漬。
她轉過身看着一姐一妹,小聲喘着氣道:“我,我還好麼?”
說着她在原地轉了一圈,有些緊張地等着二人回答。
“好得很。”趙懿安由衷贊道。
趙惜安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抱胸點頭随意道:“是不錯,勉強可以和我平分秋色了。”
趙悟安又羞又氣,跺跺腳往屋子裡去。
兩人在後面跟上。
邁步進去,室内空間并不大,隔斷的兩間屋子,好在足夠敞亮。
進門先是一個簡易的會客廳,擺着桌椅闆凳,左邊掀開簾子繞進去,就是一個小型佛堂,供奉着佛像并香燭果實。
佛像的左邊是一張窄小卧榻,榻上幾床半新不舊的棉被,佛像下方擺着一個舊而幹淨的蒲團,蒲團上一個素色衣衫的女子跪坐着,手中串珠轉動,聞聲回頭。
“夫人。”趙悟安顫顫巍巍喊了一句,腳步卻止在門口,仿佛被女子的目光釘住,動彈不得。
女子淡淡收回目光:“你來了。”
趙悟安局促握着衣擺,女子毫不停留的一瞥讓她頓覺一身打扮羞恥不已,她嗫嚅着,良久,終究隻留下一個“嗯。”
趙懿安幾人被她擋在門外,無法得見内景,沒辦法輕輕推了趙悟安一把,這才察覺到她渾身抖得厲害,一身滾燙,趙悟安被推得下意識往前走兩步,将後頭兩人露出來。
“夫人。”二人行禮。
甯夫人終于又将目光施舍般落到幾人身上,幾不可聞點點頭,“我不喜打擾,你們既然拜見了,便就此離去吧。”
怪人,怪人,趙懿安在心裡咬牙。
這是什麼樣的怪人,無怪趙悟安見她緊張至此,無怪趙悟安自幼行為孤僻,時常缺根弦,一位遠離世事,與動物為伍。
她能長成現在這樣,已經是她自己并周圍人努力的結果了,她們保護着别人不去拆穿她,她也就不會覺得自己是與衆不同的異類。
趙懿安緊緊握住她顫抖的雙手,她開口,微微笑道:“夫人,四妹妹為了見您特意起了一大早打扮,您看看四妹妹這一身好看嗎?”
甯夫人聞聲看來,眼睛裡寫着一點驚訝,她跪坐在蒲團上,眼神落在低垂着頭的趙悟安身上,她沒有錯過隐藏在她身後相連的手。
“衣裳打扮是不錯。”甯夫人挑剔般睨着人,“隻是人撐不起來,相形見绌。”
趙悟安從來不知自己在旁人眼裡是異類,是以這是她第一次準确接收到這樣深深的惡意。
“我——我——”她顫抖得像是見了生人的兔子,想要一頭鑽機暗無天日的洞裡。
趙惜安咬碎了一口牙就要開口,趙懿安忙拉住她,搖了搖頭。
“夫人逗你呢。”趙懿安對趙悟安笑道,“四妹妹長得同夫人有六七分像,這身打扮你自己不也看了嗎?連你自己都覺得不錯,旁人就更加挑不出錯處來,看你,總被人哄住。”
趙悟安将信将疑:“真的嗎?”
歸根到底,她無法相信那句從她母親嘴裡出來的話确屬真心。
“三姐姐會騙你?”趙惜安在一旁反問。
趙悟安搖頭,“不會。”
“那不就是了。”
兩人将她安撫下來,看到她心情稍霁,方才聯袂向甯夫人行禮辭出。
甯夫人頭也不轉,隻是大發慈悲般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