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汾陽宮裡醉倒一片。
趙懿安兀自坐在原地,打量喝醉的衆人。
雲想在她的下首,她是千杯不醉的人,這點小酒自然不值什麼,連面色都沒紅一下,小酌着摟着倒在她膝上醉醺醺的暖香逗弄套話。
翠荇睡得恬靜,面色通紅而怡然,與平日裡寡言孤僻的模樣不同,醉酒的她倒是格外乖巧,惹人愛憐。
丹鹭顧着照看趙悟安,酒倒沒多喝,面前的點心卻吃得七七八八。
趙悟安是一杯倒的酒量,即使有丹鹭在一旁耳提面命,閑下還是醉倒在丹鹭懷裡不省人事。
至于趙惜安。
趙懿安不知道她有沒有喝醉。
她拖着下巴合眼坐在那裡,既不像清醒也不似醉了,趙懿安隐約察覺出她情緒裡的一分潰敗。
“趙惜安。”趙懿安下意識出聲喊她,“我要去向父王賀歲,你要不要一起?”
趙惜安掀開眼簾,“我就不去了,在那地方指不定又遇到什麼老二老三的,沒得倒人胃口,倒不如讓我好好過個節。”
趙懿安笑道:“盡管嘴上不饒人,遇到了還不是鹌鹑似的,同為父王之子,沒得怕他們。”
“你也就嘴硬。”趙惜安沒好氣白她一眼,“也不知道上次是誰,聽到老二母族的女兒追着謝家的兒子跑時,那個臉一下就拉下來了。”
明明就忌憚得不行,但是嘴上一定不能輸。
被揭穿老底的趙懿安臉色一紅,厚臉皮地笑了兩聲,轉身跟雲想說了兩句,就要躲出去。
“姐姐。”
一隻腳邁出門檻時,趙惜安喊住她。
“嗯?”趙懿安疑惑回頭。
“路上小心。”
“好。”
獨自一人走在宮道上,趙懿安既沒有裹披風,也沒有提燈籠。
甚至因為有幾分醉酒的緣故,她走起路來腳步搖擺,像在飄。
路上人來人往的宮人,倒沒注意到身邊走過的是自家的三公主,隻當是哪個宮裡跑出來的醉鬼。
趙懿安一路搖擺着,終于走出内廷,之後隻要再走過一座石橋,便能到晉王宴請群臣的宮殿了。
趙懿安步履不穩走上石橋,她站在橋上看了一會兒天上的和水裡的月亮,複又繼續搖晃着下了橋。
她蹒跚走着,走了一會兒路,酒意似乎開始發散,越發覺得輕飄飄起來。
“站住!”
一道内侍尖利的聲音忽然将她喝住。
趙懿安被吓得一個激靈,醉意瞬間消了三五分。
“哪裡來的醉鬼?”另一道她有些耳熟的少年聲音響起。
一個燈籠朝她的方向打起來,在黑暗裡将她的輪廓照出。
“别照了,是我。”
趙懿安無奈出聲。
“殿下!”剛剛呵斥出聲的内侍忙要跪下請罪,趙懿安不耐道:“行了行了,你也是盡你的職責,跪什麼跪,不知者不怪。”
内侍聞言,一個挺身,堪堪站立起來,提着燈籠。低着頭顫顫巍巍。
至于他領着的人,趙懿安不細看還好,一細看吓一跳,幾乎都是熟人啊,七八個人,這一代的翹楚差不多都在這了。
而且看來他們彼此都還挺熟悉,趙懿安不由在心裡感慨一句: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殿下一個人在這?跟着的人怎麼不見?”謝玹有些意外道。
“我來給父王賀歲,沒讓人跟着。”
“若如此,殿下不妨明日再去。”張授中出聲笑道,“王上酒醉,目下大約已經歇下了。”
謝玹斜睨他一眼,點頭道:“确實如此。”
“既如此——”趙懿安笑道:“索性來也來了,歲還是要賀的,既然父王歇下了……”
她說着一拱手,“便向幾位先生同肱骨賀歲也是我的心意,願列位宏圖展翅,來日高升,一展抱負,盡施才華。”
幾人忙躬身回禮:“願殿下鳳體康健,百事順遂。”
趙懿安笑道:“承列位吉言,來年必然康健順遂。”
謝玹失笑:“也不知你能有什麼不康不順的,他們這些人隻知說些套話,别的便罷,我隻祝殿下劍術小成,不負苦學。”
“承你吉言。”趙懿安笑道,“不過你若真心祝我,平日多耐煩教教我才是正理。“
謝玹當然意識到她這話是在端水,不過他也沒多在意,眼眸微眯,挑眉笑道:“好說好說。”
趙懿安坦然笑着,絲毫沒有被揭穿的窘态,她又同衆人随意聊了幾句,便借口辭去。
戰戰兢兢的内侍提議要送她回宮,趙懿安果斷拒絕,要他好好把張授中一行人送到宮門口。
她說着扭身要離去,張授中忽然喊住她。
“殿下。”
趙懿安頓足回身,就見張授中取過内侍手上的燈籠,含笑問内侍并其他幾人,“可否将此燈予殿下。”
幾人自是點頭不疊。
張授中于是提着燈籠朝她走來。
“前路昏暗,殿下莫若持此而行。”
趙懿安微怔,四目相對,燭火悅動間光影流轉,氣息逐漸混雜。
她能聞到張授中身上一點清冽酒香,他是少見的那種喝了酒身上沒有酒臭味的人,一如這如竹如松的君子風度。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此時他看來的目光,不同往日帶着疏離客套的柔和,而是夾雜着很輕的笑意。
趙懿安一頓,若有所思緩緩接過燈籠:“多謝先生,予我……明燈。”
“不敢。”張授中松開指尖,任由燈籠被她穩穩當當握住,“是授中執意多此一舉,此燈有無,并不影響殿下一路坦途。”
這話說得何止讓人熨帖,趙懿安隻覺通身舒暢,無怪他人說手巧不如嘴巧,會做事不如會說話。
實在張授中這一番話下來,趙懿安都有些不明白自己先前為何讨厭他了。
“多謝。“趙懿安提着燈籠,點頭緻意。
目光掃過他身後諸人,謝玹抱胸垂眸,周身氣息有些冷,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趙懿安移開目光,朝衆人點頭,轉身離去。
晉王那裡雖然去不成了,但她還有很多地方要去,首先便要去華夫人那。
午夜提燈而行,時有寒風吹過,吹得退去酒意的身體開始發涼,趙懿安打了個哆嗦,腳下步伐加快,很快便到了錫華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