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揚州城籠罩在了金絲籠裡,微風拂過,吹動柳枝,也将雨霧吹入了酒肆——“湧春樓”此名甚是應景。
如此自在風流之地,真如君實所說已是危若累卵了嗎?
惶然間,仕淵被旁邊三位食客的對話所吸引。
“今日是天祺夜會最後一天,諸位可是去過了?”一位頭裹仙桃巾的員外問道。
“還沒呐!”一旁年輕人答道,“最近幾日客人太多,我連這午飯都沒功夫吃!”
另一位老者道:“這天祺節年年都有,也不覺得有什麼新鮮的了。昨日去蕃釐觀燒了幾柱香,這夜會人多嘈雜,就免了吧。”
“二位怕是孤陋寡聞咯!”那員外撫須一笑,“往年那夜會上多是本地商販賣藝人,二位自是見慣不慣。但今年可就不同了!不僅有番人獻藝,更有那林家班亮相揚州!”
“林家班”三字一出,仕淵登時兩眼放光,放下酒盞,豎起耳朵仔細聽來。
但聽那老者道:“這世間藝能百般,若說新奇者,必數走南闖北的路岐人,林家班就是其中之一。我年輕時便有耳聞,那林家班以‘奇聞’、‘詭技’著稱。據說他們南渡以前,是金國宮廷的常客!可惜班主過世後,也不知現今狀況如何……”
員外搖了搖頭:“我當初也覺得林家班八成是吃散夥飯了,誰知他們銷聲匿迹許久,去年又重出江湖了,而且推出了新活——天外飛仙!”
“這有啥新鮮的!”年輕人嗤之以鼻,“這年頭跑江湖的多了,蹦得高些便稱輕功蓋世,梁上吊個黃毛丫頭就算天外飛仙了!”
“我最初也沒當回事。”員外煞有介事道,“但我去年在明州港辦貨,忽有一日,下榻的客棧裡多了幾名泉州來的富商。聊了兩句,竟是一路追着位号稱‘天外飛仙’的林家班戲子而來!緊接着,市舶司張了告示說港口封關一日。我一打聽,正是林家班在搭台亮相!”
“港口?”年輕人甚是詫異,“戲班子登台不去瓦子,怎地在港口?”
“奇思妙想,别具一格。”年長者呷了口茶,“怕是背後有高人指點、高官撐腰。發達喽!”
員外繼續道:“封關那日,我實在好奇,便決定去捧個場。可到了港口卻被幾個镖師攔住,說什麼‘沒有信物,不得入内’。我不知何意,隻能放話說:‘明州沒有我看不起的戲,再貴的茶資我都不差錢!’可那镖師依然不讓我進,隻一直打發我去找賣花的!”
另外二人聽至此處,面面相觑,又聽員外道:“那日我甚是不解,隻得作罷。但近日林家班來揚州了!今晚最後一場,就在茱萸灣天祺夜會!”
仕淵聞言喜不自勝,也不再繼續聽那三人對話,結了賬将君實晃醒,又拽着鍊子将他拖下了樓。
君實還在酒醺中,邊走邊問:“少爺急着去做什麼啊?”
“我們去買花!再晚就沒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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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初霁,天清氣潤。杏苑及第的杏花落了多半,屋檐淅淅瀝瀝地滴着雨水,屋内旖旎山焚着香材,雲蒸霧繞。
君實尚未酒醒,坐在火盆旁幹着衣物,癡癡地盯着衣桁上挂着的香囊。
那香囊藤黃的流蘇、黛藍的錦袋,上面有隻金線繡的四睛重明鳥,振翅欲飛,栩栩如生。
自湧春樓出來後,仕淵拉着他滿大街找賣花姑娘,終于在廣陵春香粉店前找到個賣花老妪。本以為他要去見某位名流,所以買些花簪于頭上,怎料卻買了擔子裡剩下的最後一隻香囊。
先不提賣花人什麼時候賣起香囊了,十兩銀子一個的香囊,裡面裝的怕是金碎玉屑吧!
疑惑間,君實見仕淵換了套提花錦服,手裡握着一把剪刀,向自己走來。
“少爺這又是要作甚啊?”他哀怨道,“連你三叔的金絲大刀都奈何不了這鍊子,何況這剪刀?”
“别廢話,轉過去!看你這緊成這樣,我來讓你舒坦舒坦!”
仕淵掰着君實的肩膀将他背過身去,按住他的頭。
“少爺請自重!”
但覺後頸一涼,君實“噌”地站起來,又被仕淵摁了回去。
“你以為我要幹什麼?小爺我可不好那一口兒!”仕淵捧腹大笑,“這鍊子太緊,把你脖子都勒紅了。我隻是要将你外衫剪去,讓你松快一下。”
君實見誤會一場,闆着通紅的臉,坐下道:“誰讓你總是想一出是一出,也不跟人解釋,悶聲幹壞事。”
仕淵剪着他的襕衫,解釋道:“方才我在酒樓裡聽說林家班來揚州了。林家班是南渡的路岐人,四處采風賣藝、漂泊不定,錯過了下回就找不見人了。但正因如此,所以見多識廣,其中不乏奇技淫巧。而且巧了,我與現任班主在臨安時便相識,班主還欠我一個大人情!”
“所以少爺寄希望于江湖賣藝的來解開我這鎖鍊?”君實苦笑道。
“說林家班是江湖賣藝的着實委屈他們了。知道為何天下藝人千千萬,唯林家班獨占鳌頭嗎?”
仕淵一臉神秘,“因為他們精通機關術,保不齊能解開這鎖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