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朵斟茶,仕淵小呷了一口,驚歎道:“好茶!這山裡還有這等香茗甘霖?”
“這是阿爹拿回來的,我也不知什麼茶……有,有這麼好喝?”
阿朵一臉狐疑,給自己也斟了一杯,咂摸兩下,憨笑道:“其實我也喝不出好壞,都是樹葉子味!忙前忙後的時候灌上幾口,怪舒服的!”
“不打緊,君實,你懂茶,來品品看!”仕淵拿起杯吹了吹,純哥兒從褡裢中摸出一根葦管,伺候君實飲茶。
三人如今做這些事都已輕車熟路,習以為常,但這陣仗卻吓壞了阿朵。
“這位公子是……”她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個不得罪人的字眼來,“殘廢了?”
君實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仕淵的謊話倒是先出了口:“那倒不是。我和我這兄弟昨日打賭,他輸了,所以得被鎖鍊捆上個三天!”
“你們城裡人真會玩兒……”阿朵努努嘴,“我看就是閑得!這山路不好走,小心摔着!”
“确實是閑得……”君實瞥了一眼仕淵,正色道,“阿朵姑娘,其實我們來此山中是在尋一位故人。這人自稱‘金蟾子’,是一位身形短壯的老道士,據其所稱來自‘蟾螳宮’,多半應是在蒙山北坡之上,一道瀑布所在之處。不知姑娘是否有所耳聞?”
“哎呀就是王金蟾嘛!”阿朵一拍大腿,“但沒有你們說得什麼宮,他就住在後山上的一間荒廟裡!”
她盤腿上了桌,繼續道:“這人三天兩頭下來跟我們買藥材、讨肉吃,身上沒錢了就拿些丹藥換!這人雖吝啬得緊,但所煉丹藥,不管是治人的還是藥毒蟲的,都挺管用!你們尋他,莫非是求靈丹妙藥的?”
“正是正是!我二人中秋之際就要去趕考,想求些益人神智的丹藥開開竅!”仕淵瞎胡謅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也不知王金蟾眼下是否還在山上,但願我等沒有白跑一趟……”
阿朵古靈精怪地一笑:“怎麼會?這王金蟾昨日剛來我家拎走兩捆臘肉,又屁颠屁颠地回山上去了。這上山下山就我家門前一條道,今日沒見着他,定是還在那廟裡窩着呐!你們明日一早去,準保能見着他!”
她杏眼勾起,跳下桌子張羅道:“時候不早了,趕快吃飯吧。咦?那位大姐怎麼不來吃?”
仕淵伸長了脖子往裡屋一探——燕娘正寶相莊嚴地在炕上打坐。
“不用管她了。”他揮手道,“她打賭也輸了,三頓飯餓不死的!”
一盆松蛾子炖山雞很快就見了底,衆人水飽飯足,收拾一番早早歇下。
遊雲穿月,深林簌簌,一聲鷹哮劃過蒙山夜空,幾人各自安眠。
清晨,仕淵被院内劈柴聲吵醒,穿好衣服起了身。珍寶跟在他身邊,一人一狗散着步走出了小院。
清冽的山霧穿袖而過,他伸了個懶腰,閉眼聆聽松濤起伏,一時竟分不清面前是山是海。
他平日清晨總是慌慌張張地洗漱穿戴,然後火急火燎地用飯灌湯。進了書院,大門一閉,便不知晨昏幾時。好不容易有清閑,也總是睡到日上三竿,從未見過山中有霧、霧中染霞是何景象。此刻山巒疊翠、雲蒸霞蔚之間,他總算體會到了山水丹青所繪之奇絕、詩書筆墨所言之精妙。
正當遊目騁懷、仰觀宇宙之大時,但聽“啪唧”一聲,身後的老黑驢甩了坨大的,不偏不倚,就在小院門口。
污穢冒着熱氣,仕淵甚是慌張,滿院子找鐵鍬,引得珍寶一陣狂吠。
阿朵扛着斧子從廚棚後走出來,穩住了珍寶,道:“公子這是怎麼了?”
“對不住,那頭臭驢子……”
“挺能拉的!”阿朵露出小虎牙,格格地笑着,“公子不用管了,我一會去鏟,曬一曬還能拿來種瓜。”
仕淵有些過意不去,便拿走了阿朵手中的斧子,道:“有我們三個大男人在,劈柴這種事怎能勞煩姑娘?”
說罷,他穿過廚棚,來到柴火堆旁,随手撿了段木頭立在樁上。
“那段已經劈過了,太細的話燒不久。”阿朵跟在他後面,又撿起一段粗木換到木樁上,雙手叉腰,看戲似地等着他砍。
仕淵手起斧落,木頭完好無損地飛了出去,又被珍寶喘着粗氣撿了回來。不知道的還當少爺這是在捶丸訓狗呢。
一旁的阿朵笑岔了氣,打趣道:“公子是否沒劈過柴?還是我來吧!”
陸小少爺确實沒劈過柴,這輩子連後廚都沒去過幾次,但他幫忙并非隻是做做樣子。
“我不會劈柴,但我會學啊!”他粲然道,“這世上有人授我詩書,有人教我騎射,卻唯獨沒人教我劈柴。阿朵,你不妨做這第一人,砍三斧子試試,看我學不學得會!”
說罷,他一轉手腕,将斧柄伸到阿朵面前,滿懷期待地望着她。
清晨不同黃昏的晦暗,阿朵這才将眼前公子看得真切——這人竟溪石般淨潤,畫眉般精巧,雄鹿般溫朗!
朝日初升,紅霞全落在了她耳根和面頰上。
她匆忙收起目光,一手奪過仕淵手中的斧子,另一隻手正了正頭上的野花,假嗔道:“看好啊,我隻教你三次!”
斧子落下,那木頭卻又飛了出去,引得珍寶再度出馬。
她滿臉通紅地望着那木頭,索性一跺腳,甩下斧子跑了,留下仕淵和叼着木頭的珍寶茫然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