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好在此刻斥責他失敬,隻能歎着氣安撫:“你剛回來,先别想那些,去好好休息,朕必然給你找個溫婉美麗的妻子彌補你。”
顧望笙發了一會兒呆,這才緩緩放下手,順從地問:“兒臣去哪兒休息?”
皇帝一頓,想起他确實沒地方去。都這麼大歲數了,住宮裡不合适,總不能讓他回聖林禅寺去……去他舅舅家吧,又怕他們伺機勾結。
“稍後朕會賜你府邸,如今你先去官家驿館委屈下,或者去京城外的皇家莊園,那裡寬敞些舒适些。”皇帝道。
顧望笙想了想,道:“兒臣剛回京,不想與父皇再分離,也怕父皇有事召見兒臣路上耽誤時候,便還是住在官家驿館吧。”
皇帝見他懂事,欣慰地擺擺手:“随你去吧,好好休息,回頭再說。”
顧望笙退出去後,皇帝臉上的慈愛很快散去,面無表情地叫來一個太監:“去請國師。”
太監應了一聲,随即道:“啟禀陛下,貴妃娘娘一直在殿外求見。”
若是平日裡皇帝必然樂見愛妃,可如今他心系于其他事上,雖然讓了貴妃進來,卻心不在焉,敷衍了一陣聽聞國師來了,急忙打發她出去。
菅貴妃原本也無意與皇帝周旋,隻是來确認顧望笙是否真的回來了。
剛剛她等在殿外時就見着了離去的顧望笙,顧望笙還客客氣氣地對她自報家門問了好,她還僞裝慈愛慰問寒暄了幾句。
此刻被皇帝下逐客令,菅貴妃便麻溜地走了,她還得趕緊去和司馬忠良會合商量這個意外怎麼辦,她兒子眼看就要當上太子了,可不能被顧望笙搶回去。
閑雜人等都出去了,皇帝急切地拉住國師将顧望笙回來的事說了一遍,問他顧望笙身上的強龍之命如何了。
國師掐算了一陣,緩緩道:“先太子身上的強龍之命替他擋了當年那一劫,又因多年的貧苦生活而消磨殆盡,陛下日後可與他父子團圓,享天倫之樂了。”
皇帝聞言松了一口氣。天倫之樂他不在乎,顧望笙都這麼大歲數了,他不如和這些年生的年歲尚小的孩子們享天倫之樂。
隻是強龍之命解了,到底是了了一樁心事。
皇帝心情輕松許多,笑着對國師道:“難得今日一請你就來了,這幾年總說閉關……身子好些了嗎?讓太醫再瞧瞧。”
前幾年國師沒來由地大病一場,太醫院傾巢出動也都無計可施。
國師如同死去一般,卻又還有氣息,靠灌藥水吊着在床上僵挺了一年,終于自個兒幽幽醒來,從此越發地深居簡出,三不五時就說閉關靜修。
國師搖搖頭,謝過皇帝關懷,随即便說身子不适,不能久待。
離開中和殿後,國師面色一如往昔平靜,緩緩沿着宮牆離開,心中卻波濤湧動。
太子……廢太子,顧望笙。
他的強龍之命非但沒有消盡,反倒曆經磨砺越發堅韌。而這些年皇帝驕奢淫逸,緻使民不聊生,強龍之氣隻剩少少微弱。
離開宮門前,國師略停了下腳步,仰頭望向天上慘慘的日頭。
懸空之日時至如今也是該換了。
*
皇帝讓太監帶上自己的口谕護送顧望笙去了京中官驿,上下無不盛情接待。
顧望笙一點沒架子,簡單用過餐後隻說奔波勞累,打桶熱水洗了澡便去客房睡覺。
關上門後,顧望笙躺在床上卻久久未能入眠。
他聽着外頭的聲音漸漸安靜,光也漸漸暗了,入夜了。
此番回京他有很重要的目的,否則真不願意回來與老不死的虛與委蛇,直接領着起義軍打就是了!
可若不能說服“那人”回心轉意,起義軍耗打下去,必定勞民傷财,死傷慘重,是他不願見到的。
孫瑛确實有些本事,可惜明珠暗投,死腦筋,非得效力于這已經腐朽不堪的大梁王朝。
“那人”化名臨江仙,身處京城,兩年前忽然聯系上起義軍,暗中輸送了許多機密情報,裡應外合助義軍連連得勝,勢如破竹。
可惜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
義軍中的一員有功老将酒後發性,錯手殺了兩個平頭百姓。
老将醒後追悔莫及,向死者及其家屬再三叩首忏悔,亦是作出了許多補償,還領受了軍棍責打。
其實那倆百姓的家人已經原諒了他。
可臨江仙不知怎麼得知此事,來書非要依律處置,讓老将以命相償。
義軍頭領、亦是顧望笙的好友親自拟書回複,陳明利害:老将在義軍起初便主動率領三百好漢加入,雖他平日張狂,卻着實是性情中人,為人爽快,在軍中頗得人心。何況,他素日對待百姓亦是親近,那日确實隻因大勝一役而高興喝多了,事後立刻自斷一指發誓終身戒酒。軍中許多人為他求情,就連受害者的家人亦主動說不再追究……
臨江仙又何必如此苛刻呢?
臨江仙收到這封信後沒回複任何,從此與義軍斷了聯系。
顧望笙此次回京,除了摸清京城、朝野内外的情況,伺機窺取一些情報,最要緊的便是找到臨江仙,說服他重新為義軍出謀劃策。
關于臨江仙的真實身份,他已有所猜測。
想到那個人,顧望笙的眼神幽深,不自覺地咬緊了後槽牙,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