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善淩一連清靜了好些天,家裡人都不找他,顧望笙也沒來騷擾。不過他知道,清靜的隻有自己住的這方小院。
出了小院的門,謝府其他地方都在張燈結彩地準備自己和顧望笙的婚禮。某一日他振作起來,想去給祖父祖母請安,剛踏出小院門就見着對面挂着的大紅燈籠和綢緞,當即扭頭原路返回。晚一天面對那現實算一天。
後來他思來想去,沒想通,但或許也算是想通了。總之就這麼着吧。
成親之後不過是換個庭院屋子待着,到時候依舊深居簡出,除了風景不同,和在清靜峰上差别不大。就這樣,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須臾而已。而且照眼前局勢來說指不定活不了那麼久就得死。
今日陽光明媚,謝善淩在屋裡坐着,望着外頭的日光,忽然覺得這屋子裡有些潮,便出去端了把小厮用的小闆凳尋了個牆角坐着,忽然聽到隔牆傳來一陣喧鬧,很快王管事喝止住,讓别吵着了小少爺。
小少爺心無波瀾,繼續曬太陽等死。
卻不料,王管家離去後,小厮站在牆角下邊做事邊聊了起來,一牆之隔謝善淩聽得清清楚楚。
“小少爺還在屋裡躺着呢?”
“差不離。我昨日給他送飯去的時候,他就在床上看書,我去收碗的時候他吃完又回床上了。”
“這病倒好,整天在床上閑着不下地。”
“說什麼鬼話!你若覺得好,你去得!”
“我就順嘴一說,你别激動。”
“若讓别人聽見了,你挨一頓打我都不幫你……唉,說要成親,又不成了,這都要拆。多可惜啊,這多好的東西。”
“又不是花你錢買的,你倒心疼上了。”
“你懂什麼!我是心疼小少爺!多好的人啊,受這苦。那……”有所忌憚,隻敢含糊帶過,“……家真是太欺負人了。簡直就是追着小少爺害。好不容易要成親了,害少爺不成,把姑爺害了,逼得郡主去退親,還落咱們謝府一個歪把子的不義名聲。”
“什麼歪把子!那叫……叫什麼……什麼轉舵……哎呀,總之,我覺得原本是和男人成親就挺那什麼的,不成了也好。哎你把牆上那緞子扒拉下來。”
謝善淩仰着臉,看着牆頭上鮮紅的緞子一點一點消失。這是這些時日以來給他小院唯一布置的喜色。這邊偏僻,可能是想着他平日不來這,見不着。
那邊兩個小厮還在聊。
“你說姑爺、咳,大殿下,若真是匪軍,會不會蹲大牢?”
“什麼匪軍!你沒聽人說啊?都是……家誣陷的,就像當初誣陷小少爺一樣!不過是因為姑爺心疼小少爺發病,跑去把……打成了太監,他們家為報複,串通了三皇子,找人謊稱匪軍指認姑爺。”
兩人正議論唏噓着,來了第三個小厮,壓低聲音叱喝道:“你倆作死啊?大老爺二老爺千叮咛萬囑咐别說這些,萬一叫小少爺聽見了怎麼辦!”
“好好的親到時候又不用成了,他不早晚得知道嗎……”
“這不還在想理由嗎?到時說大殿下又流落民間了也比現在這讓他知道了強。”
已經全都知道了的小少爺:“……。”
*
事不宜遲,謝善淩待小厮離開後,立刻回屋整理着裝出門。
他穿過庭院,忽的聽見亭子裡傳來女眷說話聲,下意識看過去,是幾位堂姊妹。
她們聽到動靜也看了過來,目光一接,謝善淩隻得過去跟她們問好打招呼。
衆堂姊妹紛紛起身,看着站在亭外的謝善淩,關切地問候了幾句。
謝善淩一一回過,正要告辭,堂姐謝婉青道:“難得見你出來,正好,婉柔繡了一尊觀音想送給你,她卻扭捏,不敢去找你,怕你不要。”
謝婉柔是謝二伯的小女兒,今年雙八年華,人如其名溫婉柔美。她平素不愛說話,見人隻是腼腆地笑。此刻被親姐姐拉到謝善淩面前,臉都羞紅了。
“呆站着幹什麼,拿給他啊!”謝婉青催促道。
前段日子謝家女眷聚在一起為謝善淩趕制成親的繡品,完成的還有許多,但都是些鴛鴦啊合歡花之類一看就知用途的模樣,如今被父母耳提面命,自然都當不存在。
唯獨當時謝婉柔還繡了一幅觀音圖,原意是讨平安兆頭,這會兒是唯一能給謝善淩的。謝婉青尋思着反正這親是不成了,趁這機會送了得了,不然白費了謝婉柔的心思。
今日衆姊妹聚在一起是為了鑽研女紅,謝婉柔手藝最好,每每會自覺帶上作品給她們觀賞學習。今日正好她帶來了自己近期的得意之作,正是那副觀音繡品。
謝善淩急忙雙手碰過來繡品,連連道謝,仔細觀摩。
看完,他笑着望向謝婉柔:“婉柔妹妹的女紅手藝真是好。”
雖然不是謝婉青繡的,但她頗為得意,順着話頭給謝善淩細說謝婉柔獨特的針腳功夫,以及在畫圖樣子上獨具一格的造詣。
謝善淩聽她越講越起勁,欲言又止。其他姊妹注意到了,笑着打斷謝婉青:“你就顧自己說,善淩好像有事兒呢。”
謝善淩急忙告罪,接着話音一轉,道:“是有些事。”
謝婉青當即警惕:“何事?”
這小子瞧着溫文爾雅的模樣,盡幹些石破天驚的事兒。
謝婉青是這一輩的大姐姐,早已嫁人生子,但婆家與謝家相隔不過數百步,她婆家後院亦和諧,孩子乖巧,長大讀書去了,她閑着無事就回娘家玩,順便管教弟妹。
謝善淩知她愛管事兒的脾性,怕她阻攔自己,便說謊道:“去找祖父問安,另外還有些事兒想請問他。”
找祖父?那沒問題。謝婉青便不再問了,道:“既如此,你去吧。婉柔這觀音像還需整理下,稍後讓人送去你院裡。”
謝善淩點頭,再度向謝婉柔謝過後,這才離去。
他先去了京城最大的酒樓悅來樓。
當然,這回他記得遮掩,戴上了錐帽,薄薄的白紗擋着面。高是高了些,可身形瘦削,路人見了便當他是哪家出來閑逛的小姐,習以為常,并不多看。
恰好顧望笙就是在悅來樓打的潘成棟,如此大的新聞,自然人人熱議。謝善淩在角落裡喝完了一壺茶,整件事究竟是如何的經過,他已心中有數。
甚至包括一些隐藏在細節中、說的人都沒察覺到的真相,謝善淩也已有所揣測。
他在桌面放下錢銀,起身直奔二皇子府。
二皇子倒沒拿喬作态,下人剛奉上茶,他就現身了。
謝善淩以往和四皇子走得近,四皇子與三皇子有皇儲之争,兩邊水火不容,二皇子與三皇子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自然與四皇子也是兩立。
按理說謝善淩與他應是關系緊張,可其實不然。兩人素來關系确實不親近,可也不算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