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遷成功引氣入體,現在是引靈境前期的修士了。
岚孟送了她不少修士入門的基礎功法,還有一本堯玦編寫的音修秘籍,能掌握多少就看她的造化了。
于是秋遷白日裡看書練功,晚上又去梅邊吹笛彈琵琶賺錢。寸微雲本是介城書院的教習,因病告了長假,如今“病好了”,便又回了書院教書。
三天很快過去,觀音誕辰到了。
這一天是除夕前介城最盛大的節日,無論男女老少,都可以在眉心畫一點紅痣,攜帶一個空瓶子,跟在觀音花車後面遊行。觀音花車将從城北出發,往城西、城南繞一圈,出東城門,前往五裡外的觀音廟。由主持舉行慶祝儀式,扮演觀音的女子唱香贊,百姓們依次拜願祈福,然後用帶來的空瓶子接一瓶廟中灑了香灰的清泉回去,灑在自家門前,如此來年便能順風順水,和和美美。
等天黑了,人們便會将寫着祝福的河燈放入淌過介城的河裡,讓河燈帶着自己的祈願飄向遠方。
由哪位姑娘扮觀音一向是由城守定的,歲寒山給城守砸了錢,這差事自然就落在了歲彌頭上。
離未時初還差一刻鐘,歲彌已經換上了仙氣飄飄的觀音服飾,眉間一點朱砂襯得她唇紅齒白,像極了從畫中走出來的小觀音。
歲寒山滿臉慈祥地為歲彌整理衣領上的褶皺,杏圓走了進來,福了福身道:“老爺,小姐,花車已經來了。”
歲寒山拍了拍歲彌的背道:“去吧。”
歲彌彎下身子想要行禮,歲寒山連忙托住她的胳膊,笑道:“使不得使不得,觀音娘娘怎麼能給我這個凡人行禮呢。”
歲彌忍俊不禁,推開歲寒山的手,蹲下身子福了福身,才道:“菩薩成仙以前也是凡人,既然是凡人,給自己父親行禮又有什麼不妥?”
“好好好……”歲寒山抱了歲彌一下,“爹等你回家。”
歲寒山将女兒送到門口,看着她登上隆重花車,在一幹穿紅戴綠的百姓簇擁下逐漸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花車,鑼鼓樂聲也漸漸聽不到了,他才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在家仆的攙扶下走回家中。
歲寒山一向挺直的腰杆微微塌陷,仔細看去,他的後腦勺上已經生出了幾絲華發。
歲府的雕花大門“吱嘎”一聲合上了。
鑼鼓喧天,香風陣陣,舞龍隊伍在最前方開道,敞開的馬車上鑲嵌着金玉珠寶,裡裡外外都鋪滿了臘梅和山茶花,花車所過之處香氣彌漫,歲彌笑着朝沿途百姓點頭示意,越來越多的百姓跟在花車後面,遊行的隊伍越來越壯大。
歲寒山生怕歲彌受凍,斥巨資買了萬象齋的保暖法衣,所以歲彌現在不但不覺得冷,反而熱得有些出汗,放在腹前的雙手緊張的絞在一起,生怕被人發覺不妥。
遠遠地,歲彌看見一個白衣女子站在屋頂上,待離得近了,她才發現那是闫姑娘。
隻見她縱身跳下屋頂朝自己飛了過來,歲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見周圍的人面色如常,才知道他們都看不見那淩空而行的姑娘。
岚孟在車轅上站定,将擺滿了八個琉璃瓶的木盒放在歲彌手中,擡手拈去粘在歲彌鬓邊的梅花瓣,沖她笑了笑,在歲彌反應過來之前便轉身飛上了屋頂,轉眼間便不見了蹤迹。
歲彌低頭看向手中的木盒,隻見盒底似有光亮,琉璃瓶流光溢彩,一滴滴水珠從四面八方飛來,像是有人指引一般,分門别類落入了琉璃瓶之中。
花車繞城一周,從東門駛了出去。遊行隊伍足足有幾萬人,聲勢浩大地朝城外觀音廟走去。
主持候在門口,其他比丘尼則分布在廟中各處,手中皆端着插有梅枝的白瓷瓶。
歲彌被杏圓攙扶着走下了花車,她朝主持行了一個佛家之禮,然後跟着主持走進了廟中。
大雄寶殿中央,一尊栩栩如生的觀音神像端坐于蓮花寶座之上,頭戴佛冠,身披天衣,面上帶着慈祥的笑容,雙眼猶如深潭,顧盼之間充滿了慈愛和悲憫,善财童子和龍女分侍其左右,神态嬌憨惹人歡喜。
歲彌站在觀音神像左側方,主持位于右側,百姓排成四列長隊,一直延伸到了廟外。
衆人的神情皆肅穆,主持高唱三句“摩诃般若波羅蜜多”,接下來就該歲彌了。
她唱道:“菩薩号圓通,降生七寶林中,千手千眼妙真容,端坐普陀宮,楊柳枝頭甘露灑……”
少女清潤甜美的嗓音猶如天籁,在空曠的大雄寶殿内回響,如漣漪般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悠遠綿長,就連遠在城中的百姓也聽到了這祥和甯靜的歌聲,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擡頭往東邊看。
“……三十二應周塵刹,百千萬劫化閻浮……南無普陀山琉璃世界,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①
歲彌唱罷,主持高呼:“拜——”
所有人皆跪地叩拜三次。
歲彌隐約聽到了哭泣聲,淚珠不知從何而來,源源不斷地湧入她手中的錦盒裡,她在杏圓的攙扶下站起身來,回頭一望,空中飄落了晶瑩的雪花,百姓們喜極而泣,“下雪了!下雪了!”
傳說很多年前,介城一帶遇到了百年難遇的幹旱,河流枯幹,莊稼顆粒無收,人們易子而食,餓殍遍野。旱情持續了幾個月,直到十一月十九,晴天白日裡忽然下起了鵝毛大雪,雪花落地成甘霖,旱情終于得解。
人們都道是觀音菩薩顯靈了,不忍衆生疾苦才降下瑞雪,從那以後,介城便開始慶祝觀音誕,把誕辰之日降雪視為祥兆。
觀音廟外,岚孟伸出手,一片雪花飄飄揚揚落在她的掌心,頃刻間便融化成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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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不溫不火,一直沒停。天漸漸黑了,百姓們都汲了一壺泉水,三三兩兩朝介城走去。歲彌乘花車來到了河邊,便讓他們将自己放了下來,她抱着木盒坐在石橋邊的樹下,沿河的商鋪已經挂起了大紅燈籠,河裡已經飄着許多河燈,河燈馱着燭火,馱着百姓的希望,晃晃悠悠順流而下。
沒過多久,闫扶音來取走了木盒,歲彌依舊坐在河邊,身邊隻有一個杏圓。
夜色越發濃重,周圍的人來了又走,歲彌肩頭已經積了一層薄雪,杏圓冷得直跺腳,她哆哆嗦嗦道:“小姐,人家恐怕是不會來了。”
歲彌低頭看了一眼腳邊的兩盞河燈,心中不由得沮喪失落,她自嘲道:“也是。”
“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