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彌撿起河燈,被杏圓扶着站了起來,兩人沿着河流往上走,前方的石拱橋上懸挂着蓮花狀的花燈,被風吹得旋轉個不停。
馬車停在石拱橋邊上,歲彌正擡腿踩上凳子,餘光忽然瞥到了一個模糊的身影,她扭頭看去,見溫潤如玉的公子站在燈火熹微處,遺世而獨立,不似世間人。
他提步朝自己走來。
杏圓放開歲彌的胳膊,識趣地退到了一旁。
歲彌看着崝走到自己面前站定,卻又什麼都沒說,轉身朝橋下走去了,歲彌連忙提步跟上。
來到河邊,歲彌打開火折子将河燈上的蠟燭點燃了,才放到了崝手裡。
她蹲下身,将河燈放進了河水中,清貴公子有樣學樣,兩隻蓮花模樣的河燈肩并肩飄遠了。
起身時歲彌踉跄了一下,崝托了她一把,溫熱的手掌在她站穩時便悄然退離,歲彌壓下心中苦澀,指着前方的石橋道:“五年前我便是在這被不知從哪來的磚頭絆了一腳,失足掉進了河裡。”
“後來我時常會想,要是沒有那塊磚,我可能就不會掉進水裡,不會命懸一線,不會惹得父親和祖母決裂,也不會讓父親铤而走險,用一隻眼睛換了救我性命,卻損人利己的法子。”
“但若不是這樣,我也不會遇見你。”
歲彌擡頭看向崝,他的眼睛裡什麼也沒有,沒有溫度,也複雜的感情。在他眼中,自己恐怕和路邊的野花并無不同吧,渺小,脆弱,不值一提。
她從闫扶音口中聽過羲和的傳說。這位神祇公正無私,心懷大愛,是當之無愧的衆神之首。祂座下的神使也和祂一樣,不因凡人弱小而溺愛,不因妖族強盛而薄待,對世間生靈一視同仁,行走世間,視察天下不平不公之事。
崝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像是天上明明之月,她仰望他,也傷害他。
現在這月亮終于要回到天上了。
“你該回去了。”崝提醒道。
歲彌眨了眨眼睛,把氤氲濕氣逼回了眼眶裡。
兩人并肩往上走,杏圓早已候在車旁,快步走過來将歲彌扶上了馬車。
歲彌撩開車簾,看着崝的眼睛,千言萬語之彙成了一句“珍重”。
崝站在橋頭,看着馬車笃笃駛向遠方。
岚孟揉着手從一旁的巷子裡走了出來,抱怨道:“憑什麼髒活累活都是我幹,你卻能幹幹淨淨地做個護花使者?”
崝颔首:“在下修為盡失,隻好勞煩闫姑娘了。”
說的是王道長的幾個徒弟。
那王道長是附近一個道觀的觀主,機緣巧合之下做了散修,他的幾個徒弟并未入道修行,不知道師傅是被魅妖所殺,隻知道他死在了歲家,一心想要殺了歲寒山父女。怎奈歲寒山身邊有高手保護,歲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以一直找不到機會下手。
他們千辛萬苦等來了歲彌落單的機會,半路卻殺出來了岚孟這個程咬金。
“你沒殺他們吧?”崝不放心地問道。
岚孟不屑道:“我看起來像那麼兇殘的人嗎?”
崝勾了勾唇,“畢竟闫姑娘可是生剝魅妖之皮這樣的事情都能做出來的人。”
岚孟的眼神一下子變冷,她渾身緊繃起來,一手按在腰間參劍上,隻要崝有任何攻擊的動作,她就會暴起反擊。
“元君想說什麼?”
崝道:“不必如此警惕,我隻是想奉勸你一句,‘燧明之書’所言并非都是正确且可行的,逆天而為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岚孟冷聲道:“是對是錯我自有分辨,不需要你這個濫好人操心。”
琮從暗處跳了出來,指着岚孟的鼻子大罵道:“你這不識好歹的家夥!我們元君好心提醒,你怎麼能罵他是濫好人!我們元君明明是天大的好人!”
岚孟扯了扯唇角:“他人若是欺我辱我,我必千倍百倍奉還。哪像你們救苦救難的元君啊,不但不追究,還把十年蟬衣給了人家,這還不是濫好人?”
琮大驚失色,跳起來怒罵道:“元君!你把蟬衣給那女人了?你怎麼能如此糊塗!沒了蟬衣,先前十五年的功夫豈不是白費了!啊啊啊啊我就不該讓你和那女的見面……”
崝看向岚孟:“戾氣太重,恐傷己身。言盡于此,好自為之。”
說完,他的身影便潰散成了無數光點,像是螢火蟲一般飛向了天際。
琮氣得直跺腳。
“等等我啊,混蛋!”
琮化作原形飛走了,獨留岚孟一人站在燈火闌珊的河邊。
雪越來越大,不多時便落滿了她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