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理寺所在相鄰的街道有一家店面雖小但是味道很不錯的食館,柳逸直将柳問叫到了那裡,打聽他的調查結果,令人慶幸的是柳問并非一無所獲。
雖然消息及時傳回了宮中,但昨日文喚音便将化蛇橘賞給了諸位大臣,不少人已經吃進了肚子裡。文喚音立即将這些人都聚集起來,并且派出衛兵大力搜尋蛇橘樹的下落。柳問則是從那一筐化蛇橘開始查起,順藤摸瓜,查到了化蛇橘出現在貢品之中的時間節點。
“那筐橘子是混在南方一個下州的果蔬貢品車隊裡運送進來的,根據車夫所言,進入卧泉城之前還沒有那筐橘子,中途經過了好幾道盤查,等進宮的時候就多了筐橘子,可見歹人就藏身于卧泉城之中。”
柳問從袖子裡取出一方錦帕遞給柳逸直,
“這個是從裝橘子的竹籃底部找到的,你是不是有什麼仙術可以追根溯源啊?”
柳逸直将錦帕打開,裡面隻有一片拇指大小的麻布,不知是何時卡進竹籃縫隙裡的,觀其成色,必不是宮中之物,但能不能據此找到将化蛇橘送進宮中之人,還未可知。
柳逸直将麻布放在桌子上,然後從芥子袋裡取出一張符紙和筆,開始繪制追蹤符。
柳問立即狼吞虎咽地吃着面條,忙了一個時辰,幾乎滴水未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好在不是一無所獲。
店裡擁擠,他和柳逸直同坐一桌,而就在隔壁的桌子旁,坐着一個沉默的女子,安靜地喝着店裡的粗茶。上午他們才見過,但那時他急着詢問案情,也沒注意她是何模樣,現在仔細一看,當真是眉目如畫,和他那三弟站在一塊也是賞心悅目,郎才女貌。
柳問把頭湊近柳逸直,壓低了聲音,幾乎隻用氣音問道:“老三,你和闫姑娘是不是好事将近啊?”
對于岚孟的身份,柳逸直并沒有多做解釋,也沒有透露她的真實姓名,更沒有向舅父舅母坦白她是他喜歡的人,他們二人還以為岚孟隻是他的同門好友呢。
隻不過柳問三兄妹就不是一句“同門”就能打發得了了。
柳逸直落筆的手一頓,他側目望了身旁女子一眼,正好對上了她清淩淩的目光,平靜又坦蕩。
“可能吧。”柳逸直回道。
柳問挑了挑眉,他也沒多問,蒙頭吃着面,咽下最後一口湯汁時,柳逸直也畫好了追蹤符,他将符紙放在麻布上方點燃,灰燼飄飄悠悠落到了麻布上,不多時,灰燼複燃,青色的火焰化作一隻半透明的蝴蝶,扇動着翅膀從半開的窗戶裡飛了出去。
三人立即跟了上去,追蹤蝶飛得很快,岚孟飛檐走壁,緊緊跟在後面,而柳逸直還得顧及肉體凡胎的柳問,速度稍微慢了一點,遠遠地望見岚孟跳進了一座宅院之中,再沒有出來,便扭頭朝柳問道:“大哥,你先在門口等一等,我讓你進來你再進來。”
柳問那裡不知道他這是怕自己拖後腿,氣喘籲籲地答應,柳逸直下一秒便飛蹿了出去,柳問隻感覺一陣風從臉上拂過,他下意識閉上眼,再睜開眼時,哪裡還有柳逸直的身影?
黑黢黢的街巷裡沒有一個活人,夜風呼呼地吹,柳問冷不丁打了個寒戰,雞皮疙瘩瞬間便攀上了手臂,他用力搓了搓,鼓起勇氣朝巷尾的那處宅院走去。
追蹤蝶在牆邊徘徊數圈以後便驟然消失了,借着慘白月光,岚孟看見牆邊的木架上挂着一件布衣,看布料與紋路,和柳問拿出來的那塊碎布一般無二。
這座宅院隻有一間正房一間耳房,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正房門大開着,細弱的燭光将一個瘦削的背影映在門邊,随着夜風悠悠晃動。
岚孟邁步朝正房走去。方才她所站立的位置偏僻,尚不能看清屋中全貌,直到正對着房門,她才看見屋中是何等光景——梁上挂着白布,梁下并排擺放着兩口棺材,棺前的白燭燃了一半,散發着幽幽光芒。
一個身穿布衣,胳膊上紮着白布的少年背對着她跪在棺前,身材單薄又瘦削,仿佛一陣輕微的風就能将其吹倒,然而他一動也不動,兀自挺直了腰杆,也不知道他跪了多久。
左邊的一口棺材已經釘死,右邊的棺材卻敞開着,一杈樹枝破棺而出,有着赤紅的莖幹和白色的葉子,樹梢上還墜着一個黃燦燦的橘子。
柳逸直翻牆進來時,看到岚孟呆呆地站在正房廊下,幽幽燭火照在她的身上,背影瘦削又寂寥。而她正前方的屋中,跪着一個同樣瘦削的少年,兩口棺材靜靜躺在那裡,無言的壓抑與沉悶如水化開,重重壓在柳逸直心頭。
微微晃動的燭火模糊了他的眼睛,那一刻,他好像望見跪在棺前的不是别人,是那個他放在心上的姑娘;站在廊下沉默不語的人也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心尖微疼,恐懼如潮水般淹沒了他。
柳逸直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掌下肌膚光滑細膩,微涼的觸感讓他心神稍安,他問道:“認識?”
岚孟皺眉不語,想要掙開他的手,無果,也就随他去了,答道:“展恪的弟弟,展愧。幾日前他哥哥被皇帝斬了腦袋,我還遇到他去收屍。”
初見時,他還是個活潑開朗的少年,會仗義出手,會因陌生人的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善意就喜笑顔開,即便生活清貧,也不失生的希望。
但老天就喜歡和人開玩笑,上一秒還對你說,孩子,好日子就要來了,下一秒就變了臉色,毫不留情地将他唯一的親人帶走了。
明明他們還約好了,等逐月塔建成之後,要一起去城外踏青遊玩的。
少年眼神灰敗沒有一絲光亮,雙頰凹陷,沒有一絲血色,胸前血迹斑斑,整個人一腳踏進了死亡的邊緣,一如棺前的殘燭,風一吹便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