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喜折騰了一天原本都快絕望了,聽霍璋這樣誇忽然又振奮起來,覺得自己身上這身西裝沒有白買,這地兒也沒白來。
他撓撓頭,謙虛地說:“霍先生過獎了。”
霍璋:“老何,正好和你換班的司機辭職了,就讓他跟你開車吧。”
雙喜:“……”
他回頭瞄何通,何通面無表情回視他。
“我給霍先生開車。”
“聽起來工資不太高。”
“……你工資高?”
“肯定比你高,司機有啥前途啊……”
……
霍璋:“我從前出過車禍,對司機要求高。老何開車穩,你靜下心跟他學,以後好好開車,霍家虧待不了你。明白嗎?”
雙喜不明白,雙喜想去死。
“霍先生,我開車……不大擅長,要不還是給我換份工作……”
“不是你說要帶霍先生去好玩的地方嗎?這認路的活兒除了司機還有什麼?不擅長沒關系。”何通淡淡地說,“我可以教你。”
雙喜:“…………”
有人來敬酒,霍璋喝了幾杯,臉頰醺紅。
“雲今。”他看上去有些疲憊。
趙雲今走到輪椅後,彎腰幫他提了提腿上的毛毯。霍璋車禍後落下了殘疾,雙腿神經壞死終身不能行走,衆人多少對他的身體狀況知道一些,但沒想到他身體竟然差成這樣,隻不過應酬了一會就疲态盡顯,需要休息了。
可這宴會本就是為霍璋接風洗塵的,他人走了,相當于沒有主人,賓客也不能盡歡。
霍璋考慮到了這點,溫和笑笑:“雲今可以代表我,有話同她說就好。”
保镖推他回去,何通提醒他:“霍先生,還有一個也是三房來的。”
霍璋手扶住輪椅,像才想起江易這個人似的,他揉了揉眉心,問:“你和于水生是什麼關系?”
江易:“我是九叔養大的。”
趙雲今将指腹搭在霍璋太陽穴上,代替他的手輕輕按摩,上一秒嬌豔跋扈,這一秒又纏成了繞指柔。
“于水生和烏姨是老交情了。”霍璋輕笑,“可是你也知道,我和他之間很有些龃龉,雙喜是烏姨派來的人,收了他算是給三房一個面子,但你是于水生的幹兒子,倘若将來我和他撕破臉來,你站在哪一邊?”
“倒也不是舍不得給你謀個職位,是怕你為難。”
霍璋的話委婉,但明明白白。
江易卻很平靜:“跟了霍先生,就是霍先生的人,說話辦事一定是為霍先生考慮的。”
霍璋臉色看不出表情,明亮的光投影在他臉色,沿着發絲向下到眉梢,映得整個人亮堂堂。
“剛給雙喜安排了事情做,可你看,我也不需要那麼多司機。”
霍璋風度十足,真真是溫潤如玉,他語氣抱歉:“既然你執意要留,不如去給雲今開車吧。”
霍璋這一手棋下得高超,在場了解霍家的人都在心裡喊了一聲妙。三房要在霍璋身邊安插人,他照單全收,讓雙喜去給自己開車就算了,可讓于水生的幹兒子去給情婦開車,這明擺着是在羞辱人,順便還打打三太的臉。
江易卻面不改色。
趙雲今輕佻地笑了笑,全然忘了自己剛剛舉止輕浮的挑逗。
她捋了捋耳側蓬松的卷發,高高在上,施舍般給了江易一個正視的眼神。
“幸會。”她如是說。
江易心裡剛剛壓下去的那團火,猛烈複燃。
他嗓音低啞,暗藏火星:“幸會。”
*
霍璋離場後,宴會依舊。
雙喜擠到江易身邊。
“我想起來了,就說眼熟。”雙喜笃定,“她是趙雲今,趙雲今你還記得嗎?咱們幾年前打過照面……估計你也記不得了。從前她勾引霍明澤,玩完就甩,幾乎把霍明澤整得精神失常,還因為這個差點被霍老爺子請去霍家做客,沒想到現在又和霍璋搞上了。”
雙喜咋舌:“我聽說霍璋在松川的時候投懷送抱的人不少,情婦無數,個頂個漂亮,可他這次回西河身邊就剩趙雲今一個。跟小說裡寫的養蠱一樣,把一堆蟲子倒進一個甕互相咬,最後活着出來的就是蠱王,毒得要命。女人之間的戰争就好比沒有硝煙的戰場,更别說情婦這種女人中的妖孽了。”
雙喜說得頭頭是道:“霍璋是什麼人啊?他的情婦能是簡單角色?趙雲今從中情婦的戰場中厮殺出來說明什麼?”
“蠱王!這女人不是一般的毒!”
雙喜目光追随趙雲今。
霍璋離開不久,一個男人端着酒杯走來,朝她遞了張名片。
“趙小姐,霍二身體不好,如果在他身邊待膩了,随時聯系。”
人人都道趙雲今是霍璋的女人,卻沒人說她是霍璋的愛人。
霍家豪門大家,玩女人可以,真要進家門卻不行,哪怕霍璋不是薛美辰親生,哪怕他身體殘疾,日後結婚對象也不可能随便找。趙雲今跟着霍璋,不過是吃青春飯,早晚有天得丢飯碗,另尋下家也不失為良策。
可男人這事做得挺折損人。
人人都知道是一回事,拎出來放在台面上說又是另一回事。
在名流雲集的聚會,他一張名片把趙雲今置于一個死局——如果她接了,那麼今晚再怎麼風光動人也無用,貪财圖利注定為人不齒。如果她不接……以色侍人,還故作清高扭扭捏捏,同樣令人看不起。
——錯就錯在“情婦”二字,她既然走了這條路,受多少白眼、挨多少唾罵都是自己的選擇。
雙喜上一秒還在控訴趙雲今恃美行兇,歹毒無比,這一秒忽然又生出點同情了:“情婦這職業也不好當,腰杆挺不直,别人明嘲暗諷你得忍着,陰陽怪氣你得受着,看着光鮮亮麗,實則也就能欺負咱們這種小喽啰,滿屋的大佬她敢得罪誰啊?以後霍璋不要她,還不是得從這裡面找下家。”
四周男人大多和他一樣,目光同情,女人則大多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江易削薄的唇微勾着,上揚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微小弧度。
明嘲暗諷得忍着,陰陽怪氣得受着,别人或許如此,可她是趙雲今。
趙雲今從不把自己的進退交到别人手裡。
不遠處的女人一雙桃花眼微微翹,她歪着腦袋,看似純真,柔軟極了。
她伸出兩根纖纖的指,夾過名片。
衆人不屑、鄙夷。
趙雲今喝多了酒,臉頰燦若桃花。
她甚至沒有看一眼上面的姓名頭銜,而是媚眼如絲,迷蒙的眼中水光爍爍。
她望向男人,将名片送到玫瑰花般漂亮的唇邊,輕輕印下一個吻,而後揚了揚,随意插回男人微張的雙指之間。
名片上留下了一個淺淡的桃紅色唇印,像蓋了章,烙了痕。
居高臨下,舉手投足間媚骨天成,每絲笑意都似乎在說:檢驗過,所以打上戳,至于合不合格我要與不要,以後再說。
趙雲今向來倨傲,從前做富家千金時是,現在做人情婦,挑剔依然不少。可她有那挑挑揀揀,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本錢。
趙雲今似乎感覺到了被人注視。
燈光如晝,光怪陸離,她回過頭遙遙望向江易,嫣然一笑,朝他舉了舉杯子。
江易眸色深深,如一汪水中點了滴墨,隻那一眼,翻騰卷湧,巨浪滔天。
雙喜呆滞站在原地,恨不能化身成那張印着唇印的名片,好體驗下叫美人吻過是什麼味道。
“這何止是毒。”他喃喃說,“千年的狐狸成了精,也不過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