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子很普通,挂在商場的任何角落都不會叫人癡迷,頂多一眼望去知道它是紅色,再多,也隻是知道它是條紅色禮服裙。
美人從不靠衣裳修琢,而是給予衣裳以皮骨與魂魄。
可這道理不是人人都懂。
旁邊的女人問男伴:“你看她那裙子,是什麼牌子啊?”
男伴答不出來,雙喜眼珠子直愣愣的,一時不知道放哪,呆了半天,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擦掉鼻子上的奶油。
有人走來握手,趙雲今笑了,她唇軟,口紅顔色熱烈,可勾唇帶着幾分涼薄。
她伸出手卻不交握,而是指尖纖纖向下,在那老男人掌心點了點,男人下意識回握,她卻蜻蜓點水般觸過即抽,轉身端起桌上的高腳杯。
趙雲今脖頸皙白,喝酒時微仰如長頸天鵝,海藻般的長發蓬松似浪。她輕輕抿了一口,新畫的口紅在水晶杯沿留下個淺紅的印。老男人被她點了掌心,像被貓爪子輕輕撓了心,明明碰的是手,身體竟一陣酥麻。
趙雲今杯中紅酒還剩些許,她傾了傾,酒在杯底晃,男人卻不碰杯。
他從趙雲今手中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酒雖然是喝過的,但能有幸從趙小姐手裡接來,依然别有風味。”
這話有深意。
身旁的女人眼珠子紅了,目光從裙子挪到趙雲今那媚态橫生的臉,咒罵:“狐狸精。”
大提琴聲驟然停了,場内悄悄,那聲“狐狸精”和何通那句話一下成為全場最矚目的聲音源。
“别癡心妄想了,趙雲今是大哥的女人,就你,也隻配給她擦個鞋。”
趙雲今笑得更放肆了,眼是桃花眼,眉是弦月眉,眸間蕩漾的不是澄澈眼波,是滾燙的火山熔岩。
江易與她對視,每每有種錯覺,趙雲今的眼睛像極了香溪的傍晚,一樣的攝人心魄,一樣的深邃危險。
趙雲今慵懶地靠上沙發,一腿着地,一腿搭上,絲絨長裙從底邊開叉,蜿蜒向上展出纖細修長的小腿骨,而裹覆在外的皮肉更細膩漂亮。
那句“狐狸精”真真切切落進了她的耳朵,可她沒打算追究,也無意回嘴,而是身體力行給那女人示範,哪怕是狐狸精,也有三六九等之分,下等勞身,中等勞相,上等勞神。
而她趙雲今,什麼都不用做,隻消一個輕描淡寫的眼神,就足以令無數男人前仆後繼獻身。
趙雲今借過旁人的酒杯,輕輕晃了晃,“失手”将酒灑到腳上那雙銀色鑽面高跟鞋上。
她笑吟吟的,聲線膩如玫瑰:“是嗎?那讓他來擦吧。”
鴉雀無聲,滿室寂靜。
何通看向趙雲今剛剛進來的門,霍璋沒有出現,否則也不會任她這樣胡來。趙雲今在這場合說這種話做這種事不應該,但人是奇怪動物,一切的規則和針對都有對象,若披着幅嬌豔皮囊,那驕縱也是風情,跋扈也是可愛。
鞋上的碎鑽水光盈盈,葡萄酒滲下去,延及皮面。
在旁想獻殷勤的人不少,一個年輕男人掏出手帕俯身,趙雲今卻别開腳,鞋尖直指另一個方向。
人們的視線彙聚,打量江易那不甚得體的着裝。
江易靜了很久,目光從趙雲今的眼角眉梢覽至櫻桃紅唇,再向下,纖細鎖骨、盈盈一握的腰肢楚楚動人。
末了,他走上前,取了桌角餐巾。
趙雲今的笑容在江易單膝跪在面前那瞬間變得更加明豔。
男人垂眼,沉默而恭順,他捧起鞋子,掌心托底撐住她的腳掌。
趙雲今擺出副無辜的模樣溫柔道謝,毫不見外:“辛苦你了。”
從她的角度看去,江易臉上沒有多餘表情,無論是靠近她的喜難自持,又或是被折辱後的羞憤難當,沒有,一絲一毫,通通沒有。他沉穩得一如往常,臉部輪廓冷硬得如月下纏山的影子,黢黑神秘,哪怕做着叫人冷眼嘲笑的事,卻依然平靜。
趙雲今本性惡劣,卻又極力僞裝得純真,她身體前傾湊近,刻意壓低音調,難掩暧昧:
“辛苦你了,阿易。”
音量幽微,隻說給江易聽,這一刻她離得極近,鼻尖幾乎要觸上他的額頭。江易身體一震,喉結滾動,入目是她瑩白的酥.胸,鼻端全是她發絲上山茶精油馥郁的香味。他的無動于衷堪堪破碎,手下的力道變重。
趙雲今低頭看,絲毫不懷疑她再作下去,自己那窄弱的腳踝會被他發狠捏碎。
江易擡眸與她對視,目光危險,滿盛着男人灼熱的欲。
趙雲今勾起唇角,心情大好。
聚集的人群忽然散開,轱辘滾地聲自背後傳來,黑衣保镖推着輪椅走來,輪椅上坐着一個清瘦男人。
……
西河諸多豪門中,論家族秘事的精彩程度,霍家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如果霍老爺子願意将他早年如何發家,從一個街頭混混白手起家到成為西河巨富的人生經曆寫出來,估計可以暢銷全國。
霍嵩50年代生人,祖上三代貧農,青春期趕上時代的尾巴,發過狠鬥過人,以至于大好時光都用來革.命了,書沒讀幾本大字不識幾個,成年後整日在街頭鬼混,80年代初還因為看集體電影時趁黑偷摸婦女的身子被判過一年的流氓罪。
出獄後霍嵩遊手好閑,和一群社會渣滓臭味相投拜了把子。
霍嵩行四,給自己取了個花名霍四爺,整日喝酒抽煙,打架賭博,逗逗姑娘遛遛鳥,大壞不做,小惡卻不斷。
90年代改革開放,霍嵩的心終于定了下來,他人機靈,順利搭上了改革的東風,在其他渣滓們還渾渾噩噩的時候,他已經開始來往東南亞做些小買賣——國内的中藥材,國外的跌打酒萬金油,一來一回賺個差價,算是早期的人肉代購。
後來生意做大,霍嵩也懶于一回回跑,幹脆偷摸起走私,不過他膽不大,頂了天是走私些家電服裝音樂唱片。
事業的轉折是在遇見妻子薛美辰後,還是些俗套的富家女對窮小子一見傾心的劇情,霍嵩也确實有兩把刷子,靠着嶽父的資助起家,青出于藍勝于藍,一手把辰嵩創辦起來,手下産業涉及房地産、餐飲業、旅遊業……還有生物科技與藥物研發,不得不說是西河巨賈的一代傳奇。
如果在西河非要找比霍家發家史更精彩的家族秘聞,估計就隻有霍老爺子的風流豔史可以與之媲美了。
霍老爺子一生多情,女人無數。
曾有小報派狗仔跟蹤,專門為他出了一版花邊新聞,報上用繪聲繪色的文字功底,生動描述了霍嵩一天的繁忙——早起陪薛美辰吃早餐,飯後訂了點心親自送給城西的情人甲,上午在公司辦公,中午體貼地陪情人乙共進午餐,下午約情人丙去馬場賽馬,晚上又呼朋喚伴為情人丁慶生,到了深夜,霍嵩精疲力盡,回家途中還不忘給妻子買一束玫瑰。
筆者在此交代,當晚月色正好,賣花小妹姿色尚可,霍先生走前不忘要了對方的聯系方式,可謂“聖人曰君子色而不淫,卻無奈霍生處處留情”。霍嵩看了報還挺高興,覺得是對自己的誇贊,派人專門要了一份有主編簽名的報紙放在家裡收藏。
霍嵩在外花名遠揚,他妻子薛美辰也是個狠角色,不是不知道,是情願裝瞎。
她曾揚言,“隻要我活着一天,那些賤人就别想進門”,早年靠嶽父發家,霍嵩對妻子是又敬又愛,倒也聽話,從不帶女人回家。
霍璋進霍家完全是個意外。
沒人知道霍璋的母親是什麼人,隻傳聞是某次霍嵩酒醉睡了飯局上一個大學生,霍璋就是那次意外的産物。
霍嵩和薛美辰婚後沒有孩子,醫生說薛美辰體質難以受孕,就在兩人快要放棄的時候,霍璋的母親帶着年僅六歲的霍璋上門了。薛美辰原本是反感這小孩的,但聽聞眼前這個可憐女人身患絕症生命所剩無幾時就動了自己的心思。
她留下了霍璋,拿錢打發了那女人。那個年代還不興代孕和試管,霍嵩想要孩子隻能找别的女人,與其讓他不知去哪鬼混,不如就要個沒媽的孩子,省事,也好調.教。
霍璋剛到霍家的第一年過得不錯,從小受窮被人罵是沒有爸爸的野種,搖身一成了豪門獨生子,外人看來,就像野雞升天變成鳳凰。可好日子沒過多久,一年後,薛美辰有孕,再一年後,霍明澤出生。至于霍璋的處境,其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見過霍璋的人都說,霍二此人,人如其名,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但同霍璋做過生意的人卻說,霍二容貌與心思是兩個完全的極端,面有多柔心計就有多深,不知是不是孩童時期的成長環境影響,表裡不一得很。
霍二的二是二房的二,外人這樣叫,但霍璋不喜歡。
霍明澤從小叼着金湯匙出生,少年時最喜歡跟在霍璋屁股後叫大哥,霍璋身邊人聽得久了覺得有趣也偶爾叫叫,霍璋也不喜歡。
大哥這稱呼太過匪氣,他更喜歡别人叫他霍先生。
霍是霍家的霍,正統,斯文。
……
霍璋:“雲今,這樣太沒禮貌了。”
“霍先生。”江易被趙雲今勾起來的心火難消,他冷冷看了趙雲今一眼,直起身,“我是江易。”
霍璋清瘦,皮膚白得近乎透明,他衣冠整整,隻是腿部不能受涼,蓋了條黑色薄毯。
“江易?”霍璋思索片刻,“想起來了,烏姨和我打過招呼。”
雙喜念叨一晚終于見到了霍璋,連忙放下盤子小跑到江易身後。
霍璋手肘架在輪椅兩側,指尖若有所思點着腿上的毛毯,雙喜說:“對對對,就是三太.安排我們來的,三太說霍先生你剛回西河人生地不熟,對辰嵩這邊的業務還不清楚,需要人手幫忙。”
霍璋認真聽完他的話,笑了笑:“烏姨費心了,辰嵩的業務我不熟,你熟嗎?”
雙喜沒聽出他語氣裡的嘲諷,以為是在考驗他,連忙展現自己勤懇的一面:“我可以學。”
“西河我很熟,買衣服的地兒,吃早點的地兒還有大保健的……霍先生想去哪,我都可以推薦。”雙喜樂呵呵的,“您就随便給我安排個工作,空下來的時候我就帶您在西河到處溜達。”
霍璋琢磨了下:“認識這麼多地方,是個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