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一出,全場安靜。
這不僅是在羞辱趙雲今,更是赤裸裸在打霍璋的臉。
霍璋蹙眉:“雲今。”
趙雲今卻充耳不聞他的阻攔,懶散撥了下頭發:“好啊。”
江易落在牌面的手頓住。
——好啊。
她答應得輕輕巧巧,仿佛這是件無足挂齒的小事。
“趙雲今,你想清楚了。”于水生提醒,“夜總會不是寫字樓,不會讓你舒舒服服坐着看報紙。”
趙雲今眼底有股子傲勁:“怎麼九爺住着烏姨的家,還要操着我的心?”
“我趙雲今說到做到,言出必行,如果今天輸了,别說一個夜總會,哪怕油鍋火海我也照下不誤,但這一切的前提,是要九爺您先赢了我。”
霍璋沒再攔她,安靜地充當一個看客。
“以為自己手裡有個對子就能翻出花來?”于水生冷笑着甩出最後一張牌,“給你個驚喜。”
一張方片2。
234,同花順。
霍璋的臉色瞬間難看了。
趙雲今緩緩直起身,撥開江易的手,最後一張牌,她親自翻。
“九爺這樣爽快加碼,我怎會不知您家牌大?隻不過還是想賭一下。”
“赢了,霍璋會感激我,我趙雲今往後的日子繁花似錦,輸了,畢竟還有條命在,當情婦和會所頭牌都是伺候人的活,倒也算不上太壞。”
“輸一整晚總該讓我赢一回了,我也不會永遠倒黴吧?一副牌那麼多,萬一我這最後一張——”
趙雲今噙着笑意,掀開最後一張牌:“是副豹子呢?”
她緩緩攤開,這副牌裡最後一個2出現了。
三個2,最小的豹子,穩穩壓過了于水生最小的同花順。
于水生的臉驟然白了。
炸金花裡豹子出現的幾率太小,更别說前三張2已經出現在了桌上,趙雲今沒看牌和他盲賭,她手裡會有最後一張2這件事在他眼裡根本不可能發生,可她偏偏赢了。
趙雲今丢了牌:“風水輪流轉,沒想到氣運也是,這次倒讓我賭對了。”
霍璋松了口氣,他笑笑:“聽聞九叔生平最講信義,這賭注可别不認。”
于水生的臉由白變黑,吃了個天大的啞巴虧。
趙雲今推着霍璋離開,于水生沉着臉看向江易:“怎麼回事?”
“我說了這局不能發。”江易蹙眉,“霍璋已經起疑了,他一直盯着我,牌是趙雲今親手啟的,我沒敢動手腳。”
“算了,别怪阿易了,霍璋确實盯着。”烏玉媚臉色有些倦,“合該趙雲今運氣好,人不怕沒有真本事,最怕的就是這琢磨不透的運,幾分都是天賞的,該我沒這命,我也認了。阿九,帶人清理小東山吧,做幹淨點,别叫霍璋看出什麼。”
于水生說:“我再想想辦法,一個賭注而已,賴了就賴了……”
烏玉媚:“早晚都要交給他,霍璋多疑,再拖下去對我們沒好處。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時運這東西誰又說得準?今天我認了這命,或許明天就該輪到他了。”
她起身走到屋角供奉的佛龛前,點了一柱香燒上,她疲憊地說:“我拜拜菩薩,你去吧。”
*
趙雲今在庭院的洗漱台前補妝,她有些累了,身體歪歪斜斜倚着一側鑲木的牆壁。
翠竹鮮花,鏡子布置得古色古香,不像洗手間,倒像是花園。
江易進來,站在她身後:“腿怎麼了?”
趙雲今動了動腿,膝蓋上紗布的纏繞感清晰傳來,她嫣然一笑:“前天晚上和霍璋玩老漢推車,地磚硬,跪青了。”
趙雲今顯然以激起他的憤怒為樂,她還要再說,江易先一步矮身半跪在她面前,雙手探入進裙底。
江易骨骼修長,手型漂亮,曾經西河的賭神給他把過手,贊賞這是玩牌的好苗子,趙雲今見過他将一張紙牌置于兩指間翻飛的模樣,如蹿入花叢的蝴蝶令人眼花缭亂,見過他在賭桌上用這雙手偷梁換柱,也見過他在建築工地扛沙袋搗水泥,在殡儀館撣爐灰,擡死屍。
江易手上的繭子是常年玩牌磨出來的,常人發現不了,隻有當它觸碰細膩皮肉,那摩擦而過時肌膚産生輕微戰栗才能讓人感覺到存在。
江易三兩下解開紗布,撩起她裙擺。
——膝蓋沒有淤青,那是道口子,沒仔細處理過,釘子上的鏽迹刺破皮膚,已經感染了。
趙雲今倚在洗手台上,沒有阻止,也沒有說話。她盯着江易頭頂的冷硬發旋,思緒蓦然回到高考結束的那年夏天。
那是趙雲今唯一一次見江易得體的穿着——KTV服務生的襯衫、馬甲、還有脖子上的紅領結。
他筆直挺拔,清俊疏離,冷得自成一格,哪怕隻是兼職的打工仔,在一群服務生間依然鶴立雞群。
有女孩心儀他,專門點了他在包廂服務。
畢業聚會,趙雲今麥霸,搶了麥克風唱得停不下來。
江易站在角落,開酒瓶,補零食,收拾垃圾桶,給水果擺盤,兩人昨夜吵過架,疏離得像是從未見過、不認識彼此一般。
趙雲今故意氣他,肆無忌憚和二三損友情歌對唱,笑得哄哄嚷嚷擠在沙發上。
他注意力卻隻在手頭的工作上,一言不發,甚至連一個不滿的目光都沒有投過來。
趙雲今以為他不在乎,直到後半夜,她去洗手間,剛進門被人粗暴地按在洗手台前。
同樣的姿勢,同樣的位置,隻不過那晚江易扯下來的不是紗布,是她的蕾絲底褲,細細的一條挂在高跟鞋底的跟上。
趙雲今渾然不覺死期将至,環住江易的脖子,尾指挑他紅領結,笑吟吟的:“阿易,這個好襯你啊。”
于是,她心心念念了一晚的領結被江易拽下來。惡人有天收,可趙雲今慣會折騰人,連老天見了都頭疼,這世上隻有江易治得了她。
她被江易用那根領結綁住了手腕,男人貼伏下來咬她耳朵,一字一句問:“趙雲今,你是不是想死?”
洗手間外門沒鎖,隻挂上了暫停使用的标牌。一牆之隔的人扯着嗓子唱歌,走廊上高跟鞋的聲音嗒嗒而過,一下,一下,又一下。
趙雲今被洗手台的大理石冰到顫抖,晚上喝的那點酒全清醒了,帶着哭音告饒,可江易将她這一晚的累累罪狀全記在心底,偏執濃烈,愛意滾燙,任她怎麼服軟求饒都沒用——他像破籠而出的噬情獸。
趙雲今頭腦發脹,鼻子一酸。
被他弄哭了。
……
江易起身,紗布丢還給她:“去打破傷風。”
趙雲今從回憶裡醒過來,就勢坐到洗手台上,靜靜打量他。
如今的江易比起當初成熟了,年少時身上那股鋒銳的戾氣也溫和了,如果不是模樣還在,她幾乎要認不出他了。
“你變了。”趙雲今說。
從打零工賺錢的混混,搖身一變成霍家司機,社會地位有所提高,趙雲今卻覺得他落魄了不少——變得沉默、變得謹慎、能容忍她的戲弄和她以情婦的姿态站在别人身旁,他不像從前的江易了。
可當趙雲今凝視他的眼睛時,又覺得江易沒變。一個人的眼睛很難說謊,眼神不會僞裝。他看向她時的炙熱、偏執和占有,是少年時她最賴以為生的精神養料。
趙雲今勾勾小腿,環住江易的腰,她酥白的臂搭在他肩膀,強迫他貼近自己。
她生性膽大妄為,不顧這裡是别人的宅子,也不顧自己的金主就在一牆之外的庭院裡吹晚風,她想這麼做,就這麼做了。
“剛才在賭桌上那樣對我,我好難過。”她手指蜿蜒,借着外套的遮掩,順着江易的胸膛一寸寸滑落。
江易肌肉明顯變得僵硬,他問:“趙雲今,你懂不懂什麼叫自重?”
“我不懂,你懂嗎?”趙雲今的指頂在他的腰窩,“你所謂的自重,就是強行撩開女人的裙子,扯掉她的繃帶?還是說,你剛才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你根本就知道,我受傷了不會好好包紮,知道我會随便拿紗布纏一纏。你關心我?”
“分手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記得我的習慣啊?”
江易喉結微動,側臉想避開她的糾纏:“别自作多情。”
“哦?我自作多情嗎?”趙雲今手從他腰上拿開,指尖夾着一張梅花K,那是原本該在最後一局出現在她桌上的牌。
她問:“你不愛我,那這是什麼?”
趙雲今笑得天真:“出老千的人最愛在衣服裡藏暗兜,是你在床上親口告訴我的。”
“我就知道,你不會舍得送我去夜總會當頭牌。”
江易原本恍惚在她片刻的溫存裡,可他太久沒被她禍害過,差點忘了她是趙雲今。
她的暧昧是手段,笑容是利刃,永遠不要相信趙雲今的示好,就像永遠不要相信西河詭谲莫測的天氣一樣。她靠近他,和他纏腰擁抱,隻是為了套出他衣服裡的這張出老千用剩的紙牌。
他眼神冷了。
趙雲今沒看見似的,還不知好歹地問:“烏玉媚剛剛可是把小半個家産輸給我了,如果知道是你出了老千,她會把你怎麼樣?”
“可是阿易,你了解我的,我這人心最軟,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舍不得你。”
“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吧?”
——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吧。
某一瞬間,江易恨不得親手掐死她。
她輕輕貼近,低聲咬耳朵,每一個音調吐字都魅惑:“牌可以還你,但你得告訴我——”
“——于水生、烏玉媚,還有霍璋。他們三個人,誰要為丁晨凱的死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