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桦眯了下眼睛,下意識屏住呼吸。
那頌抓着他的車把,眼睛一錯不錯盯着他。半張的嘴裡呼出的熱氣隔着一臂遠也感覺到熱度,裹在熱氣裡的香味大概隔着八米遠也能聞到。
“喝香水了?”柯桦邁下車子,綠色小人蹦出來,他推着車子過人行道。
路上臨時起意吃了一粒親氣球的那頌:很香嗎?
那頌埋頭朝手心哈了一口氣:“阿秋——”
柯桦:“……”
“白桃烏龍味。”那頌拿開自己的手,往柯桦面前遞。
柯桦躲開,斜他一眼,滿臉嫌棄。
那頌見他沒反應,立刻不高興了:“我他媽就隻有白桃烏龍味!”
“那算了。”柯桦說。
“算你……算什麼算!”那頌眼睛一亮,跟在後面問:“你喜歡什麼味?别說臭豆腐。”
“想知道?”
“什麼?”那頌眯眼警惕地盯着柯桦。
“待會兒請你嘗嘗。柳料。”
那頌直覺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剛才他錯失良機,如果不趁機找補回來,拉近關系,很可能就涼了。
“嘗就嘗。”
十分鐘後,小區正門一側,餐館裡。
那頌捏着鼻子,指指桌上的砂鍋,一臉欲猝。“柳料?”
柯桦誠懇點頭,拿純正播音腔介紹道:“廣西壯族自治區柳州市螺蛳粉,全國第五批非物質文化遺産,滿意嗎?”
那頌張嘴要罵人,嘴巴剛張開又迅速閉上。
柯桦夾起一筷子粉,嗦進嘴裡。津津有味地嚼起來,咽下去擡眼看那頌。
“吃呀,特意給你點的肥腸螺蛳粉。”
那頌惡狠狠地瞪着柯桦,松開捏鼻子的手,屏息,拿起筷子。
“嘔——”他偏頭無聲幹嘔。
柯桦沒忍住笑出了聲。“熟的不行,要不換一碗肥腸刺身……”
那頌用筷子夾住柯桦的嘴。咬牙切齒地說:“給我閉嘴!再說一個字,塞你一嘴肥腸刺身!”
柯桦用夾過螺蛳粉的筷子夾着那頌的筷子按進他面前的碗裡。
筷子浸到紅亮的湯裡,觸到肥腸。那頌打了個激靈。他擡眼看柯桦面前的粉——普通的螺蛳粉,沒有肥腸,甚至沒有香菜。他面前這碗——飄着一層紅通通的辣椒,多半碗是肥腸,另外半碗是堆冒尖的發散着酸味的菜。
“我不吃香菜。”那頌拉過柯桦面前碗,又把自己面前的碗推過去,“換換。”
他怕柯桦搶回去,飛快挑起粉吃進嘴裡。
面條入口爽滑,稍微有些酸辣。那頌的表情一言難盡。怎麼不臭?還是隻有他那碗是臭的?
他又吃了一口。酸辣中帶着一點麻,激的口腔裡不停分泌唾液。某種無法言說的渴望冒出頭。
柯桦見那頌連吃了三口,放棄換回來,吃起了加麻加辣加雙份肥腸雙份酸筍的超豪華套餐。
“不對!”那頌放下筷子,眼睛犀利地望着柯桦。“你這碗為什麼沒味道?”
他那碗味道沖的能當毒藥!
柯桦不想說,雙份酸筍加雙份肥腸,能一樣嗎。
他挑起粉夾着肥腸,吃了一口。那頌這碗除了味道重一些更辣一些,其它都還不錯。
那頌見柯桦吃的頭都不擡,伸手又拽過他的面碗,夾了一大筷子粉嗦進嘴裡。
“咳咳咳咳咳——”
柯桦笑着放下筷子,吸了口涼氣,壓下空腔裡的辣味。
老闆給隔壁桌上餐,聽見咳嗽聲,笑着說:“我剛才跟他說加麻加辣會很辣,一般人吃不了,趕緊喝水。”
那頌咳的死去活來,動靜有點大。旁邊的食客相繼看過來,那頌起身出了餐館。
柯桦跟老闆道:“我拿一根雪糕。”
“拿去拿去!”老闆比他還着急。
柯桦拿了雪糕邊拆包裝邊往外走。
那頌站在餐館旁邊的樹蔭下,一隻手撐着樹幹,一隻手掐着喉嚨不停地咳着。
雪糕杵到嘴上,那頌才發現身邊多了個人 。
轉頭的瞬間,柯桦愣了一下。那頌眼睛紅通通的,不止眼睛,整張臉都是紅的,像被揍了似的。
“看屁看!”那頌搶過雪糕,咬了一大口。冰涼的雪糕壓住了喉嚨裡的辣味,熄滅了口腔裡的火,香草味蓋過了一直刺激淚腺和鼻腔的味道。
三大口咬下去,雪糕少了一半。等反應過來,太陽蹦着穴疼。這種感覺那頌小時候就經曆過,他學富五百多車舅舅也給他解釋過——寒涼的東西吃快了,會刺激到面部肌肉和口腔血管,肌肉和血管同時收縮會導緻頭疼,甚至會輕微的頭暈。
那頌舉着雪糕發了幾秒鐘的呆,等暈乎乎的感覺消失,太陽穴的疼過去,才轉頭看旁邊的人。
柯桦瞅着他,雙手插在兜裡,直愣愣地杵在他旁邊,跟他右邊的泡桐樹一樣。眼裡的情緒……難道是愧疚?
愧疚?那頌立刻提出要求:“我要漱口刷牙。”
柯桦的手穿過自己肩膀,指了指身後的的超市。
“我不在超市刷。”那頌揚起下巴,“去你家。”
柯桦輕笑,轉身回了餐館。
那頌坐下後沒再動筷子。他對這個……柳料沒興趣。辣不辣他都不想吃,如果不是為了靠近柯桦,找話題,拉近距離,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踏進這種蠅頭小館。每個面碗平均有兩個以上豁口,更别提碗裡都是劃痕,空氣裡充斥着過量的食品添加劑的味道,到處都髒了吧唧……
柯桦胃口還不錯,兩碗粉全都吃光了。付了錢,沒搭理那頌徑直往家裡走。
小區半舊不新,房齡約莫比他大點。所以肯定入不了事逼少爺的眼。柯桦想,用不着走到樓下,那頌就會口吐芬芳。
“聾了吧,放這麼大聲。”那頌掏着耳朵,瞪了一眼小廣場上跳廣場舞的人群。
戶外音箱的聲音不止大,音效十分差,每一個音都能劈成八股。
柯桦把車子推進一層下沉式的地下室。出來就見那頌正瞪着三個抱着水槍的小男孩兒。
三個小男孩兒站在五米外,明明眼裡都是懼意,還都堅持昂着小腦袋,抵抗來自紅毛外星人的眼神攻擊。
柯桦掃了一眼那頌的綠襯衫。上面有兩條水漬。
“誰幹的?”他問。
“不是我們!”
那頌還沒說話,對面三個小男孩兒異口同聲“此地無銀三百兩”。
那頌突然往前邁了一大步。三個小孩兒蹦起來就跑!其中一個哇地一聲哭了,邊哭邊喊“奶奶!”。
柯桦看得直笑。“有意思嗎?”
“他們先呲我的!”那頌扥平襯衫,憤怒地朝他展示。
柯桦沒看衣服,先看那張氣紅的臉。他的手先大腦一步伸了出去,在那頌腦門上彈了一下。
“趕緊拍照留證據,一會兒該幹了。”
那頌不以為忤,扥着襯衫跟在他後面罵罵咧咧。“就他媽一件,再看見,非得……”
“打小孩兒?”柯桦按了電梯鍵回頭瞅他。
“砸了那三把槍。”那頌兇巴巴地說。
柯桦猜他這件綠襯衫很貴,大概不止貴那麼簡單。“誰送的?”
“我媽做的。”那頌低頭摸着水漬,“不能洗。”
柯桦明白了。“扔了吧,正好缺抹布。”
那頌伸腳踹他。柯桦躲。那頌再踹,柯桦一把抓過電梯廳的角落裡的“小心地滑”的警示牌,那頌咚地踹在警示牌上。
電梯到了,兩個人才停止幼稚的遊戲。
“幹嘛住這種地方?”那頌嫌棄地遠離貼着不孕不育廣告和男科醫院廣告的轎廂。
“我該住哪兒?”柯桦反問。那頌的話乍一聽,好像多了解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