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慮重重的許行舟步子邁地極大,而下他周身的氣場偏生又冷得厲害。
掀飛起的青珀色官袍揚散出的極其不好惹的寒意讓值守在兩側狴犴處的衙内都倒吸了口涼氣,紛紛颔首後退開。
“官人。”
觑見許行舟陰沉的面龐以及眉宇間掖藏的冷戾,白雲寂是又憂又懼地迎了上去。
踏入公廨,甫一在辦公的書桌邊悶聲坐下,許行舟便差人研墨。
白雲寂在各大縣衙流轉浮沉多年,卻升遷無望。
糾其是太過沉悶穩重,加之也不好朋黨谄媚。
但他不愧是個老吏,對上峰很能察言觀色。
深知許行舟喜怒甚少行于皮表的白雲寂自然是多留了個心眼兒。
一把将拿着墨石的書吏擠開,心有預感不妙的白雲寂往硯台中注清水邊和聲探問。
瞧見徐松溪遞送上來的信紙和信封,白雲寂略不解地徑直過問到。
“官人着急忙慌地是要給哪位貴人寫信呐。”
松開微蹙的眉頭,許行舟輕描淡地回答到。
“刺史。”
輕飄飄落下的兩字,卻害得白雲寂心頭咯噔了下。
許行舟走馬上任後,他下令并聯合胥吏及書吏們整理出了許多縣衙内積壓多年的新舊案件,但基本都要年中時才會重新提上審議流程。
目前亟待許行舟調查協理的隻有西碼頭浮屍一案。
白雲寂極其不安地揣在寬袖裡面的雙手是松了又緊。
攸而,他細長的眼微眯,心中的盤算落定,面容上的思慮之色也随之褪去。
除了述職外,能讓總攬折月縣大小事宜的縣令許行舟寫加急信驚動直屬刺史的事怕是與案情相關的了。
可是...
連獨攬一縣事宜的縣令許行舟都無法定奪的會是什麼呢?
白雲寂不得而知。
擡了下臂,握起狼毫筆的許行舟斂起袖子開始在信紙上落筆。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落下的筆迹似生雲煙一般。①
退至一旁的白雲寂目光全然直鎖在了信紙上,眼珠子都未挪移半分,生怕錯過了重要的節眼。
蜜蠟将信封嚴實的封合好,并烙上了自己的私印,許行舟凝固的面容才緩緩舒展開來。
替許行舟斟了盞茶,小心地遞送到他手邊,白雲寂才小聲地試探到。
“官人可是遇到何煩心事了?”
溫潤幹淨的手指提了提眉心,許行舟撐着額角凝着在宣紙上暈開的墨花,極心口不一地回答到。
“沒什麼,小事。”
薄唇翕動了好幾下的白雲寂識趣地退至往了一旁。
公廨裡的氣氛一度壓抑如水銀。
是時天邊雲墨翻湧傾倒,院内妖風驟起。
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許行舟看得有些出神,直至大範圍暈開的墨花在他的視野裡面混沌成了一片漆黑的模糊。
今日他本想借個機會好生将疑霧重重的楚家一軍。
畢竟在得知楚家不靈光的表少爺以及楚鸾的乳娘曾在林廬煙當值的時候從縣衙被趕出去後,許行舟幾經猶豫後是讓逐月冒夜往乳娘房中悄聲投了密信。
乳娘今晨一早便喬裝到了縣衙認屍。
果不出許行舟所料。
浮浪子從西碼頭拉起來,裝在豬籠裡面的浮屍便是楚家失蹤了三月的大小姐,楚鸾。
可許行舟未曾想到的是,似乎知曉某些内情的楚家人早有防備。
思及從楚府出來後的遭遇,許行舟突變冷沉的面色沒比方才好到哪裡去。
前腳方出楚家門,後腳跟還沒着地沾灰便有一盆馊潲水冷不丁地襲來替許行舟‘踐行’。
回首對上的是一張全江南道每人都欠他八千貫的臭臉,繼而是一聲能将背對着門口的徐松溪吓得一怔的巨響關門聲。
許行舟是一氣未消,一氣又生。
停在楚家門口的官府公用馬車,便是一刻鐘不到的時辰,車輪和車轅都不翼而飛。
便是賊人‘好心’留下個車廂,也少了頂蓋和窗戶。
許行舟幾乎是咬着牙冷冷地一字一頓到,“可真是民風淳樸啊!”
車也沒了,馬匹也丢了。
便隻有步行折返。
可不知是有人刻意為之,還是不長眼的浮浪子喝了幾口黃尿太過上頭。
竟有膽兒出言辱沒官家人,甚至還想動手摘許行舟的面具。
怒意陡然将腦海中倒流的畫面沖斷,許行舟一掌将揉皺的宣紙拍在了桌案上,聲音極其沉悶。
事急從權,不可再緩。
若是一味的張懸公文等着苦主來認屍,再加拖延,隻會橫生枝節。
許行舟眉峰一凝,他令衙役立刻快馬加鞭往望舒巷去請江月眠來。
立行剖驗!
按照當朝殓驗的開山鼻祖江廉置下的規矩。
凡縣一級驗屍,應有縣令當場。若縣令缺員,按官階依次下派。②
此外,若苦主為婦人,當由官府發文請當地的坐婆,與驗屍官一起檢驗。
正當許行舟沉聲再傳人研墨之時,門外的急躁的登聞鼓驟響。
“報——”
但聞其聲,卻未見其人。
卻不過須臾,一個挎刀的衙内氣喘籲籲地跑入了公堂。
他行抱拳禮向許行舟單膝跪下。
“報縣令。”
“何事如此慌忙。”許行舟執筆的手突然頓住了。
“縣令,是楚家人,楚家人同意了。”
“什麼?!”許行舟先是一喜。
眼底的驚訝和喜悅驟然而逝後,許行舟的目光裡面滿是舉棋不定的遲疑。
“是楚家哪位表少爺?”他反問。
“不!”衙役斬釘截鐵地反駁到。
“是楚家的主母,顧雯晔。”
許行舟緊抿的薄唇緩緩逸出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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