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是個聰明孩子,兒時記憶比多數人都來得早,四歲那年從大田區搬家到目黑區,對門那個走路跌跌撞撞的女孩總是往他身上爬的畫面深深嵌入腦海中,形成了某種條件反射。
她叫葉月七濑。
這一爬沒想到爬到了國中畢業,青梅竹馬的情誼轟動整條街,大家都期盼着有朝一日兩小無猜的仙道與葉月會結為夫婦,就連兩家父母都時常開起無傷大雅的玩笑,小仙道與小葉月甚至拍過類似于婚紗照的合影,西裝筆挺的男孩胸口點綴蝴蝶領結,摟着娃娃裙女孩,她的卷發上别了珍珠白紗,随着身體晃動似有繁星閃爍。
攝影師舉起鏡頭指揮,要不親一下?
仙道的藍眼睛随即看過去,淺淺一笑,葉月對他做了個鬼臉,當然是沒親,都十歲了。
盡管上次親葉月也就是一年前,仙道九歲生日那天電視機裡正播着浪漫輕喜劇,他被葉月母親喂了一嘴草莓蛋糕,女孩轉過頭看他,哇地一聲哭了。
“呃……”
糟糕,酸甜滋味在口中發酵,葉月母親切下的蛋糕帶走了最漂亮的那顆草莓。
“阿彰還給我!”
葉月趁着仙道還沒咽下去,一個撲騰把九歲的男孩壓在身下,行雲流水般的從他嘴裡叼走了另一半草莓,血紅汁水滴在他新買的白色衛衣上。
“七濑!”
仙道母親樂呵呵在一旁順利捕捉到這精彩畫面,葉月母親氣呼呼把人拉開,誰知道壽星本人滿不在意的從沙發上爬起,笑容滿面走到餐桌前數了數蛋糕上的草莓,回頭問大家:
“一人吃一顆,剩下的都給小七吧?”
葉月收獲了草莓與仙道的偏愛,她父母雖說與仙道父母關系交好,可耐不住女兒調皮搗蛋,私下又買了個新蛋糕與衛衣送過去。
仙道喜歡那件沾了草莓漬的衣裳,初春與深秋當作居家服,直至一年後穿不下才轉手給了葉月。
被贈與新的小蛋糕,意味着葉月額外品嘗了六顆草莓,雙腿交替踩着空氣,趴在仙道卧室床上,她問他一口也不吃嗎?
“吃半顆吧。”
哪個小孩不愛吃草莓?
“張嘴!啊~~~”
葉月想都沒想,将自己咬了一半的草莓往他嘴裡塞。
“好甜。”
這個女孩,他了解她的一切,在那之前好像就喜歡她了。
葉月和他要好的時候就叫他阿彰、Akira、Dohdoh,偶爾效仿長輩們站茶幾上居高臨下看他,一聲“小彰”令他笑得合不攏嘴,學得一點也不像喲。
生氣的時候,隻有“仙道”或“仙道彰”,别提多見外,“Sendoh”的第一個音節冒出來,他就打個哆嗦語氣軟軟,哄人是他的強項,那是從葉月身上鍛煉而來的技能。
幼稚園、小學到國中,兩人輕形影不離,兩雙手被固體膠牢牢粘住。
同班時老師苦惱怎麼就在一個班呢?分班時老師苦惱還不如同班呢,這樣黏糊糊的日子一直到臨近國中畢業才稍稍有所改變。
仙道屬于比較早熟的男生,眨眼間身高竄到一米七五,身體正在發育的他面對無數雙眼睛投來愛慕,一次次在路上被陌生女中學生攔住要交朋友,如果那天單獨行走。
喜歡,變得具象化,路過影院,海報上的男男女女在熱吻,仙道從落地反光玻璃上看見了葉月揉眼睛的萌樣。
他産生了想要親吻一隻小兔子的念頭。
“小七,去看電影嗎?”
他比平時更用力将她拽入胸口。
“不回家吃飯嗎?”
今日是學校組織二年級學生遠足的日子,大巴車比計劃早了半小時開回,兩人正漫無目的地繞着學校附近轉圈圈,同樣的海報路過第三次時,仙道忍無可忍用冰淇淋與爆米花把她哄進黑漆漆的影院。
他十二歲,十指相扣的手就有了要擡起托住葉月下巴的沖動,手指小幅度發力,轉過少女的臉。字幕滾動前,燈光亮起前,一場夢幻旅程結束前,問她要不要試試男女主角的親吻方式,閉上眼睛用心感受的那種。
“小七……”
感謝黑燈瞎火,照不亮他浮現紅暈的臉。
“嗯?”
劇情照着計劃上演,仙道特意在中途跑過一次衛生間檢查發型是否一如既往好看,回2号影廳前被另一個廳才散場的女孩子們叫住,兩個人羞答答地問他要聯系方式,仙道揚起招牌笑容說,哎呀抱歉,我喜歡的女生在等我,心滿意足的往2号影廳走,确認了這個發型沒給他丢面兒。
“我們要不要……”
他在她面前可真是不潇灑,仙道靈魂出竅飛上天鄙視了自己一秒。
“好!”
葉月沒給他說完的機會,抓着爆米花,壓低身子就往出口跑。
好個屁嘞!她餓了!他怎麼就忘了電影後半段是飯點,葉月準時準點等待投喂的肚子向她發起抗議,像是嘲笑他似的邊走邊咕噜叫。
啊啊啊啊,好煩啊,明明手牽手,動不動就栽進他懷抱,可人怎麼會如此貪心想要更進一步呢?
仙道回家到,兩家主婦輪班做飯,因為兩個孩子非要坐一塊兒吃,那就省點力氣分工合作。
今晚是火鍋,騰騰熱氣籠罩着整個客廳,仙道一頓飯吃的心不在焉,他看着葉月粉撲撲的臉蛋與玫瑰色的嘴唇像是櫻花軟嫩,全程好奇吃起來是什麼味道。
吃過的東西,因當時沒細品,全都忘記。
葉月在仙道眼中比任何人都好看,她愛笑的眼睛清澈見底,流出的眼淚是從天而降的星,他拭去眼淚的手指小心翼翼,他回應笑容的笑容裡藏着動容。
她發育的比較晚,國中二年級起戴上牙套,咧開嘴問仙道:
“阿彰,醜不醜?”
超可愛好不好!
“不會啊。”
那時有人對葉月指指點點,原本他的外形就輕易打敗99.999999%的人類,她隻是普通的鄰家女孩,怎麼就死死與仙道捆綁在一起,不服的聲音随着牙套被戴上後越發猖狂。
仙道總是溫和的臉上難免出現冷漠,女生們愛假裝路過在他身邊嘲笑葉月是牙套妹,長不高的小矮人。他冷冷走過,0.01秒的眼神都不分給她們這群嚼舌根的甲乙丙丁,不笑的時候,仙道光潔的額頭上仿佛寫着“生人勿進”。
這樣挺好,看來是注定的,就算沒有人同意他的看法,葉月可愛到他越來越想親吻她,這種畸形的想法油然而生,那葉月就真的要和他成為戀人啦,找個合适的時機表白,就這樣牽手到永遠。
十三歲的仙道彰覺得自己有些腹黑,在葉月單純的目光下投進一百顆球,女孩手舞足蹈說,下個月再去遊樂場嗎?
仙道自然點頭,迎着春風,内心被激蕩起某種難以言說的微妙感受,他總算懂什麼叫做娘麼唧唧,這是他仙道彰人生字典裡本不存在的詞彙,此刻突然盤旋飄過頭頂。
去啊,帶你去坐摩天輪。
這該死的少女心,究竟是從哪看見說一起坐過摩天輪的愛戀會天長地久?
葉月照舊擠在他身旁,好可惜周末人滿為患的遊樂園裡每節包廂都不準空着,十三歲的仙道彰哪裡懂得大人那些人情世故,成年後習得小費文化不少次為女友包場的仙道總會有想起曾有那麼一天,他想為一個女孩包下僅僅一節摩天輪包廂。
從底下緩緩上升,在偌大空中劃弧,透過窗看粉紫色漸變雲霞,在最高處捂着嘴對他說:
“阿彰,你知道一起坐過摩天輪的情侶就不會分手嗎?”
仙道的心與升到頂的摩天輪同時停在最高處,好多人擠在一塊兒,他不經意瞥過葉月被斜陽鋪上一層金光後淡淡绯紅的臉與玫瑰色雙唇,他不經意間吞咽着口水,不經意用手指摸了把掌心,确定自己起了薄汗。
時常被評價處變不驚的少年慌了神,努力鎮壓住呼之欲出的心,嘴角弧度依舊:
“知道。”
喂,她到底要說什麼?
“小七……”
葉月露出一排箍着牙套的潔白牙齒,欣欣然指向左前方那片棉花糖似的夢幻雲層,她的聲音蜜如太妃糖,牽動着他的心:
“所以像我們這種最好的朋友,也永遠都不會分開,你說是嗎?”
億萬光年前有光束襲來,捎上葉月期盼的口吻,直直穿過仙道胸口,因為是他的小七,在她面前他沒有铠甲。
“……”
他感到一陣刺痛,接着緊随摩天輪一同下墜,失重感令他險些站不穩。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