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夢外皆如鏡,前塵往事若紙明。
夙月靜靜地站在門外,望着漫天的大雪。不遠處的馬蹄聲,昭示着她的命運将歸于何處。
她與他,終是要再見面的。
冷風不停地往袍子裡灌,夙月不禁冷得發抖。
她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也要保住流采。
夙月的臉,看不出一絲波瀾,唯有那雙冷若冰霜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來人的身影。
戎楚一身玄色長袍,不怒自威,王者之氣渾然天成。見夙月站在門前,不由得愣上一會兒。随即便是快馬加鞭,恨不得瞬間移動到她的跟前。
夙月側眼看他利索地落下馬來。
腳步,不進,也不退。
戎楚竟覺得她的四周似乎籠上了一層無形的屏障。
她再不是從前,他懷念的她,視如珍寶的她。
可他還是渴望能聽到她聲音清脆地喚她楚大哥。
夙月永遠也不會知道,她的音容笑貌,早已在戎楚的夢境中折磨他百次千回。
他想上前抱抱她。
可一雙手僵在半空中,猶豫了好一會兒,又慢慢地收了回去,連臉上的喜悅之色也斂了幾分。
“你知道我要來?”他語氣低沉。
“我自認不再那麼好騙。”她聲音冰冷。
兩人沉默了半饷。
“不讓我進去坐會兒嗎?”
“我不希望别人打擾他。”
戎楚低頭苦笑,他是輸了,他縱是赢得了江山,卻輸給了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人,成了她口中的‘别人’。
“那你可知道我來的目的?”也罷,得不到她的心,能日日見着她也是好的,起碼心中的念想尋到了落腳之處。
夙月并未急着答話,他也不逼她。
如今的夙月,沒得選擇。
他是王,她是民。
況且如今的流采再不能與他做對,他想讓夙月點頭,不過是遲早的事。
隻是,戎楚萬萬想不到多年後的今天,他要用這種方式将他和她的命運綁在一起。
戎楚不禁覺得自己,真是卑鄙。
“我要帶他一起走。”夙月語氣堅決誠懇。
早知道是這般後果,但戎楚仍想維護他在她面前那微不足道的尊嚴。
可他的語氣,卻早已不自覺地敗下陣來:“你似乎沒有和我談條件的籌碼。”
“要麼,你帶走兩個活人,要麼,帶走兩具屍體。”夙月絲毫不占下風。
“阿月,我們一定要這麼争鋒相對嗎?從前……”夙月竟從戎楚的眼中看到了幾分痛楚。
“以往的那些事就不要提了吧,我已經盡數忘卻了。”夙月絲毫不留情面。
往事總是不堪回首。
曾經的年少輕狂,鮮衣怒馬,不過是過眼雲煙。
想着想着,夙月的鼻頭竟然有些發酸。
日子過得可真快啊。
夙月背過身去,不願讓戎楚瞧見她狼狽的模樣。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我回屋裡收拾東西。”她頓了頓,“流采,大概需要一輛馬車。”
語畢,她便頭也不回地直奔屋内收拾行李去了。
究竟是她欠他,還是他欠她,她也分不清了。
就像這漫天的大雪,讓人分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地。
戎楚望着夙月遠去的背影,眉頭緊蹙。
他已是許久不見她,也許久不見這般大的雪了。
這雪大的如他的哀愁一般,數不清,也不知何時才能盡數消融。
夙月靜靜地坐在馬車上,流采一如昨日熟睡時那般,枕在她的腿上。
她默然地看着流采不知多久未曾睜開的雙眼,陷入沉思。
曾經,他冷峻,令人不敢直視。可他也有純白似雪,如孩子般天真燦爛的時候。
是她笨,愛了不該愛的人,卻活生生錯過了這樣那樣的他,隻能獨獨守着現在這個安靜的他。
等到她終于懂得什麼是錯過時,他已成了再也不會醒來的人。
戎楚也坐在馬車上。馬車很大,夙月坐的位置與他尚有一段距離。他也無言地看着她,在腦中勾勒着她的輪廓,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二人之間,似乎再也無話可說。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到了戎楚曾住的府邸。夙月抱着流采,竟放不下心來。戎楚再三叫她,她才木然地下了馬車。
眼前的景象一如昨日。
兩年前,她與流采來到這裡。然而兩年的時間,早已把人都傷了個遍,物是人非事事空罷了。
戎楚将她領到琴芳苑,并将流采安置在她的房中。
夙月不禁覺得有些欣慰,幸好他沒有将他們分開。
她恍惚記起,四年前,流采坐在房檐上,神色厭惡地看着她,對她說:“從此以後,永不再見。”
那時的她,驚慌失措地像一頭亂撞的麋鹿。
雖然她,一直知道流采是讨厭她的。但真要面對起真相來,也實屬不易。
夙月不禁莞爾一笑,那時的他,對她的誤會一定很深罷。即使是那樣,現今回想起來也是好的。
當初那個膽小怕事的夙月,又怎麼能想象自己竟然能與那個令她又恨又怕的流采朝夕相對呢?
然而,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她又不由得擔憂起來。寄人籬下的日子雖不是沒有嘗過,但今時不同往日,戎楚還不知會如何處置他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