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青他們一車人回到樞城是傍晚,Wilson去了西洋人的聚會,他們幾個在顔公館。今日顔青的哥嫂都在,免不了一頓大餐。酒足飯飽,一行人商量着去哪裡避暑。
避暑當真有趣味,郁蕙心曆經一下午無精打采,被他們重新喚了起來。
正是說得最有興緻之時,門外轟隆隆駛來一輛汽車,鳴笛不止,橫沖直撞進顔公館大門。
麻霆君黑着一張臉進來。裡頭這幾人當他舟車勞頓太辛苦,管自己熱火朝天。顔青不計較白天起什麼争執,夜裡重新見到他,立刻笑逐顔開。
“霆君,我們正說到你!過幾天一起去北方避暑,Wilson答應來,你也跑不掉,我們路上好學英文。叫俞平也一起。”
顔青把他拉進來,邊走邊說,“北方好玩的地方太多了,我們想不好去哪,你有沒有看中的地方,一起商議。”
麻添姝看他不對勁,關懷道:“霆君,你累嗎?要不先休息,明天重新讨論過。”
顔青笑道:“累什麼,說避暑還能累?霆君,到時候我哥嫂住一起,蕙心和Will一人一間。你把黑兔帶着,好歹能占個房間。我是不再做你兄弟了,你還來找我,隻能睡在我和俞平的床底下。”
麻霆君早氣得神志不清,看一切都是天昏地暗,張嘴也發不出聲音。
顔青光看他面色發白,認定開車辛苦,說了些自以為振奮人心的:“雖然你沒告訴過我,但我看得出來,我們是一樣的。我覺得Will人很不錯,不如試試相處?”
郁蕙心強忍着不翻白眼,道:“把你當自己人的,和我們扯什麼謊!别以為我不知道,今天俞平一個笑臉沒給你,你快死了這條心,也别亂撮合人家。”
“俞平從前是給少爺做情人的!說是把我當作自己人看,還不是向着俞平。要不是我挑明了講,你要幫他瞞多久?”
顔青冷哼一聲,又道,“随你怎麼幫他擡價,你們合起夥來要我多少,我都給得起,春宵一刻也值了。”
郁蕙心起初不信,道:“誰告訴你俞平是做情人的?”
“他自己說的,他很光榮呢!”顔青道,“我知道他什麼心思,最好鬧得人盡皆知。可惜鹭鎮不是樞城,哪有人養得起他。”
郁蕙心真當是他人诽謗,誰知道談憑玉這般生猛?尋人啟事後她和談憑玉一共見過兩面,先前一次還正常,今朝竟講些愛情與否,如此渾話,他說自己是情人大抵合理,真找個正當職業,反而不正當;
她愣着不動,好久想起談憑玉的心意,求助起麻霆君,道:“霆君,有這回事嗎?”
麻霆君未答,拳頭緊緊握着。顔青忽略他已久,看他站着礙眼,總歸不可能是他們幾個一起孤立他,便把他親熱地攬到位置上,動手削一個蘋果,埋頭道:“問什麼霆君,我說得沒有半點假話。我倒也希望俞平是個良家男子,這樣我便不再浪蕩,全心全意守着他一人了。”
麻添姝鄙夷道:“又開始了,總說要正經找一個,還不是下九流——聽我家人的意思,俞平已經從良了,你就當行善積德,放過他吧。”
“做都做了,差我這一回?”顔青滿是不屑,道,“阿嫂,你沒看見,他衣服上打多少補丁。我真要行善積德,就該幫他最後一程。”
麻添姝說他不過,看麻霆君頭頂仿佛有白煙在冒,心裡浮上一股不祥的預感,挨得離郁蕙心近了些,才勉強笑了笑,緩和道:“霆君,别聽阿青亂講。你和姐姐住一起,把你姐夫趕出去。”
“我真的受不了了!”
麻霆君猛然起身,狠狠往地上跺一腳,吊燈被他震得輕輕晃動,他全然一副血海深仇的樣子,一屋子人大氣也不敢喘。
其餘三人原本坐得分散,被他吼了吼,少頃挨在一塊。隻有麻添姝仗着血濃于水,鼓起勇氣道:“霆君,你怎麼了?要不先休息……”
麻霆君大聲道:“我喜歡俞平!誰勸我都沒用,我就是喜歡他,我愛他!”
麻添姝道:“我們這裡沒有俞平。”
“我知道。”麻霆君道,“我是來告訴顔青的。”
顔青心一橫,還記得給他找台階下,道:“這個玩笑一點也沒有意思,霆君,你可以适可而止了。”
麻霆君字正腔圓道:“我喜歡俞平,俞平也喜歡我,俞平不喜歡你。請你離他遠點。”
此般若是做縮頭烏龜,必然淪為衆矢之的;顔青拍案而起:
“你不可以喜歡俞平!”
顔青恐吓道,“麻霆君,我把你當了這麼多年的兄弟!我管你喜歡誰,就是不可以喜歡俞平!我什麼都能讓給你,唯獨俞平不可以!”
郁蕙心撈過顔青削了一半的蘋果,拇指摁着水果刀,嘶嘶地一記記刻着。那邊兩人還在吵,麻霆君态度堅決,顔青不能見縫插針,便也學他跺腳,道:“如果是你非要做我的情敵,我們從此一刀兩斷!”
麻霆君輕描淡寫道:“好的,我們一刀兩斷。”
顔青處處留情,做朋友的,卻真就麻霆君一位。麻霆君狠心,頃刻把他們的友誼視若塵土了,顔青哪舍得,主張把他推搡走。
不料麻霆君毫不客氣,把顔青往邊上推,顔青對他不設防,踉跄幾步,陷進沙發,滿眼不可置信,又要站起來;麻霆君再把他推倒了一次。
顔青道:“你愛過人嗎,你懂什麼?趕緊洗個澡歇了,明天重新講過。”
麻霆君道:“我們已經一刀兩斷了,你不要和我說話。”
顔青依舊不相信,道:“麻霆君,你發什麼瘋!”
“不就是錢?你給俞平多少,我雙倍還給你,好了麼!放過俞平,也放過我。”
麻霆君本是要離去,才走出幾步又回頭,重重踱步在他們一行面前,道,“他喜歡我!他自己說過的!”
顔青又站起來,道:“俞平喜歡你?鬼信!”
中途郁蕙心勸架幾次無果,一不做二不休,掀了桌上果盤。玻璃果盤落成碎片,幾個鮮豔的果子也飛濺在地上,郁蕙心多少有些失态,實在難以顧及,失色道:“都給我閉嘴!”
非這樣他們才聽得進去。麻霆君和顔青不約而同石化般在原地,望着她。
她反而恨得不輕:怎麼會是俞平!哪裡有俞平!
樞城日報的主編有點來頭,三年前談文翡過生日,被他混進去,見了談憑玉一面,才交談幾句,回去的路上簡直意猶未盡,洋洋灑灑構思一篇《談家唯一一顆夜明珠》,次日刊登出來,大部分人認為樞城日報失了公信,郁蕙心卻深有同感:
老天!那是談憑玉!夜裡不論什麼石頭什麼翠,一概黯然失色,談家唯一一顆夜明珠豈是白叫的!被他們兩個蠢的呆的當作網球似的,揮舞蒼蠅拍子争來搶去,豈有此理!
“俞平是談憑……”
俞平是大名鼎鼎談憑玉!他們怎麼敢的!郁蕙心恨不得一次性打消了兩人的心思,話順在嘴邊,想起談家棋盤布局,一切尚未塵埃落定;真在這裡坦白了,談憑玉才是生死未蔔。她緊急拐了彎,咳了咳,又正色道,“俞平是從前給人做情人。不過養他的那位叫做談憑玉。”
顔青慘叫一聲:“談憑玉!”
他兩排牙齒打仗,嘴巴都忘記合上,驚覺地闆滾燙,麻雀落地般踮着腳避開玻璃碴子,拍案而坐:“郁蕙心,我拿你當親人這麼多年,俞平是跟談憑玉的,你怎麼不早說?”
郁蕙心冠冕堂皇道:“誰叫你一意孤行的?勸你死心多少回,你一遍也不聽。”
顔青懊悔道:“我是好死心了!我不但死心,更是死人一個!你真是個頂天立地的王八蛋啊,郁蕙心!”
傭人聽到動靜,等在門口。早前麻添姝嫌一談不知多久,幹脆叫他們明天再整理。此時果盤落了地,顔青便喊他們進來,打掃幹淨後細細拖了一趟地。
麻霆君樹木般頂天立地站在客廳,遲遲沒有複蘇,顔青看他又可氣又可憐,再把他搬到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