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幾的邊緣被染上一抹深紅,血從他後腦勺的傷口緩緩湧出,順着木地闆的縫隙蔓延開來,像是一灘無聲的陰影,吞噬着整個房間。
“爸?”她啞聲喊了一句,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沒有回應。
血腥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溫熱的液體一點點流向腳邊,阮雲琛隻覺得大腦發懵,身體幾乎沒法動彈。
她盯着地上逐漸冰冷的男人,耳邊是一片寂靜,隻有屋裡阮淼淼的哭喊聲清晰地回蕩着。
房間裡安靜得可怕,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徹底停止了。隻有雨聲還在窗外淅淅瀝瀝地落下,像是為這一切蓋上最後一層帷幕。
阮雲琛的腦袋嗡嗡作響,像是有一隻無形的錘子在不停地敲打着她的耳膜。
剛才發生的一切宛如一場脫離了現實的夢境,那把刀依舊握在她的手裡,阮啟明卻突然在她面前自己倒了下。她的呼吸忽然滞住,像是被什麼東西牢牢卡住了喉嚨。
空氣裡滿是刺鼻的味道,酒精、血腥,還有她掌心被刀柄磨出的鐵鏽味,夾雜着一股木地闆被血滲透後的潮濕黴氣,令人窒息。
她盯着地上的阮啟明,血從他的身下緩緩流出,像一灘蔓延的陰影,将整個房間染成了深紅色。
她站在那裡,渾身僵硬得像是一尊石像。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許多倍,長到她連呼吸都忘了。房間安靜得可怕,除了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再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音。
直到一股尖銳的寒意沿着她的脊背竄了上來,她才猛地回過神。
阮雲琛隻覺得自己的腿猛地一軟,身體失去了支撐,膝蓋重重地砸在地闆上,發出一聲悶響。手中的刀蓦地滑落,掉在血泊裡,發出“啪嗒”一聲輕響。
她撐着手,劇烈地喘息起來,像是要把肺裡的空氣全都吐盡似的。然而每一次呼吸,吸入的卻全是濃烈的血腥味和酒臭,直沖鼻腔,惡心得讓她胃裡一陣翻騰。
下一秒,她踉踉跄跄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向廁所。
抓住門框的手顫抖得像是在抽筋,阮雲琛幾乎是撲到了洗手池旁,扶着邊緣,幹嘔了一聲,緊接着胃裡翻江倒海似的湧動起來。
她吐得昏天黑地,先是吐出些食物殘渣,後來連膽汁都被逼了出來,酸澀的液體讓喉嚨一陣陣灼痛。
鏡子裡映出的臉色慘白如紙,血迹斑斑的額頭上還粘着些細碎的玻璃渣,混合着汗水和雨水一道一道地流下來。
她盯着鏡子裡自己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一絲光,隻有一片死寂。
她吐了很久,久到渾身力氣都被掏空了,整個人癱軟在地上,靠着冰冷的牆壁發呆。
雨聲隔着牆傳進來,模模糊糊的,卻仿佛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聲音。
阮雲琛的目光空洞地落在自己滿是血迹的雙手上。指甲裡塞滿了凝結的暗紅,手掌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抽搐,甚至能感受到掌心皮膚的細微開裂。
她盯着那些血迹,像是透過它們看見了某種無法逃避的命運。
她......殺人了。
她殺人了嗎?
她的腦袋裡不停地回響着這幾個問題,像是一根鈍鈍的針,反複刺入,反複抽離。
那些畫面,閃爍的啤酒瓶,滿地的煙頭,她父親倒下時空洞的眼神……一幀幀地在她的腦海裡閃現,揮之不去。
可她的心裡卻出奇地平靜,甚至帶着一點讓她自己都不敢承認的輕松。
——自由。
她的腦海裡浮現出這個詞。
對、對,她自由了。
她......自由了嗎?
阮雲琛不知道。
她也不想知道。
哪怕迎接自己的是另一灘泥沼,她也不願意永遠地現在現在的深潭裡。
她忽然笑了一聲,很輕,很短,卻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嘲諷。
那笑聲像是劃破了她的麻木,讓她整個身體都開始抖起來。她的肩膀微微顫動,呼吸變得急促,像是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拼命掙紮,想要從她的胸膛裡破開。
她又一次想吐。
可是胃裡已經空了,隻有那刺鼻的血腥氣還殘留在喉嚨裡,像是對她犯下的罪行無聲的提醒。
她想站起來,可是雙腿軟得像是灌滿了泥,根本沒有支撐起身體的力氣。她隻能靠着冰冷的牆,任由雨聲在耳邊轟鳴。
阮雲琛閉上眼,額頭抵在牆壁上,冰冷的觸感讓她短暫地有了一絲清明。深呼吸,她告訴自己,深呼吸。
阮淼淼還在屋裡,兩歲的阮淼淼還什麼都不知道。
這個念頭像是一根刺,直直紮進她的意識深處,把她從快要陷進去的混亂裡拽了出來。她猛地睜開眼,扶着牆,顫抖着站起來。
膝蓋仍然發軟,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但她沒有停。
房間裡依舊死寂,阮啟明的屍體還倒在原地,血腥味濃得讓她幾乎再次作嘔。她沒有再去看,徑直走向另一間小屋,推開門。
房間的門輕輕被推開,阮淼淼的呼吸聲清晰地傳來。她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打開了角落的衣櫃,看向了那蜷縮成一團睡着的小小身影。
昏暗的燈光下,淼淼睡得毫無防備。柔軟的頭發貼着小小的額頭,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臉頰上還帶着一抹因為熟睡而泛起的微紅。
阮雲琛的嘴角微微動了動,想笑,卻又被胸口湧上的苦澀壓了回去。
她走上前,蹲了下來,把雙手擦在自己身上僅剩幹淨的布料上,小心翼翼地将阮淼淼抱了起來。孩子的體溫柔軟而溫暖,與之前冷得像冰的世界完全不同。
“沒事了。”她輕聲說,像是在對自己承諾,“一切都結束了。”
“我們走吧。”她說。
她抱着阮淼淼,緩慢地站起身。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在抗議,膝蓋疼得像是要裂開,手臂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抽搐,後背的寒意已經穿透了薄薄的衣服,貼在骨頭上。
雨聲透過窗縫,低沉又綿長,像是某種不知疲倦的低語。阮雲琛卻聽不到那些聲音。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懷裡的孩子身上,淼淼的呼吸輕而緩,像一隻安睡的幼獸,溫熱的體溫讓她的指尖漸漸找回了一點知覺。
阮雲琛邁出了第一步,鞋底踩在地闆上,發出一聲輕微的“啪嗒”。那聲音讓她怔了一下,像是被突然拉回了現實。地闆上是幹涸的血迹,顔色深沉得像是某種無法洗淨的罪證。
她停頓了一瞬,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又擡起頭看向前方。
——沒有路可退。
她繼續向前,每一步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腳步虛浮,卻堅定。
到了門口,她卻忍不住停下了。
阮雲琛回頭看了一眼。
昏暗的燈光下,那具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顯得格外猙獰,像是一種無形的嘲弄。他的手指微微蜷縮,像是在死前最後一刻還想抓住什麼,卻什麼都沒能抓住。
阮雲琛的目光很平靜,沒有怨恨,也沒有恐懼,甚至沒有一絲愧疚。隻有一種淡淡的疲憊。
她轉過頭,用肩膀推開了門。
外面的雨打在她的臉上,冰冷刺骨。她下意識地閉了一下眼,抱緊了懷裡的孩子。淼淼睡得很沉,小臉靠在她的肩膀上,絲毫沒有被外界的寒意驚擾。
阮雲琛低頭看了一眼她的小臉,那張臉安靜得讓人幾乎忘記了這世界的複雜與污穢。她嘴角微微動了動,像是一抹隐約的弧度,但那笑容很快又消失在無盡的雨幕中。
雨水順着她的額頭和臉頰流下,沖刷掉了血迹和泥污,混合着地上的積水,帶走了所有看得見的痕迹。
可是......那些看不見的呢?它們會消失嗎?
她不知道。
腳下的路濕滑又泥濘,雨水在夜色中濺起一圈圈漣漪。她小心地調整腳步,每一步都踩得深重而緩慢,像是要将整個身體的重量嵌進地面。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猶豫。肩膀上傳來的溫度是她唯一的方向,驅使她一步又一步地向前。
雨越下越大,打濕了她的衣服,也打濕了夜色。周圍的一切變得模糊,像是融化在了水中。她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隻有雨聲在耳邊低鳴,綿長、持續,卻帶着某種無法言喻的力量。
阮雲琛擡起頭,看向前方的黑暗。
前面是什麼,她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走出這一片泥濘,但......
那又如何?
她的身後是一片死寂,而她隻能向前。
那是她的選擇,也是她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