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琛感謝他。
她知道,宋祈遲早會來找她。他不是那種會輕易放過什麼人的角色,更不是會白白施恩的人。
隻是,她沒想到會是現在。
“看起來你混得還挺不錯。”宋祈将傳單對折,随手塞進了褲兜裡。他的目光在她瘦小的身上掃過,最終落在她緊握的手上,像是嗅到了某種不安的氣息,“福利院福利如何?”
“有飯吃。”阮雲琛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但仍然忍不住攥緊了手指,“你......您來幹什麼?”
宋祈輕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笑話:“我啊......我來看看我的‘小朋友’過得怎麼樣啊。”
“......我不是你的‘小朋友’。”
“怎麼能這麼說話?”宋祈懶懶地笑着,靠在路燈杆上,指間的煙灰抖落了一地,“要不是我,你還不一定能從那個鬼地方全身而退呢。”
阮雲琛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傳單,沒有接話。
宋祈沒太在意,他擡起手,從鳄魚皮的錢夾裡拿出了兩百塊,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家便利店:“去給我買條煙,剩的錢都歸你。”
阮雲琛頓了頓,沒有接下那錢:“商店不賣煙給未成年。”
聽着了這麼一句,宋祈像是撿到了個大笑話。他捧腹笑了半天才停下來,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你還真信他們有錢不賺?”
阮雲琛沒接話。
她沉默了會兒,還是接過了那兩百塊。
宋祈也不着急。
他碾滅煙頭,把手插進兜裡,斜靠在電線杆上,又點燃了根煙。直到看到阮雲琛提着條紅杉樹從便利店裡走出來後,他才笑了起來。
“我就說吧,”他吐出一口煙霧,目光帶着些戲谑,“誰會有錢不賺?”
阮雲琛沒搭話,低頭把找零揣進兜裡。
宋祈眯了眯眼,盯着她的側臉看了片刻,笑容漸漸加深。他緩緩走近一步,聲音壓低了些:“走吧,陪我去辦點事。”
阮雲琛擡起頭,眉頭微微蹙起:“你要我做什麼?”
宋祈從兜裡掏出一張照片,折得四四方方。他展開照片遞到她面前:“這人欠了我的錢,跑了。我要你找到他,跟他談談該怎麼還。”
阮雲琛看了一眼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眉目間帶着幾分市儈的狡黠,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卻又透着躲閃......顯然,這并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
“你不是有一堆手下嗎?為什麼找我?”她的聲音依舊冷靜,但多了一點試探。
“因為你是孩子啊。”宋祈的語氣帶着笑意,卻像是一把壓着喉嚨的刀,“你不是自己說的嗎?沒人會防備一個小孩。”
阮雲琛沒有動。她的手攥緊照片,指節發白,眼睛卻冷靜得可怕。
宋祈直起身,猛吸了一口手裡的煙——這才沒過一會兒,那煙隻剩下黃色的煙屁.股了。
他吐了口煙圈:“别太緊張,這事對你來說輕而易舉。”
他頓了頓,語氣帶上一絲懶散的威脅:“或者,你想讓我去福利院找你那三歲的妹妹聊聊?”
“我跟你去。”阮雲琛說。
阮雲琛直接上了宋祈的車。
車裡一股難聞的煙草味,像是坐車的人常年在這裡抽煙,整個車廂都給腌入了味。
開車的胖子滿胳膊的紋身,一手腕都是金鍊子。
胖子回頭看了一眼,神色很明顯有點震驚,但又礙于後座坐的是宋祈,憋了半天也沒有開口。
阮雲琛當然也沒有開口。
她設想過一萬種不同的結局,最壞的不過是上車就死。
可轉念一想,宋祈弄死自己,雖然毫不費力,但似乎對他自己而言沒有任何好處。
“小小丫頭,繃着個臉想什麼呢?”宋祈朝阮雲琛的臉上吐了口煙。
阮雲琛悄悄地屏住了呼吸,扭頭往窗外看了去。
窗外的霓虹燈閃爍得像是半死不活的螢火蟲,偶爾一陣風吹過,燈管便發出不堪重負的“嗡嗡”聲。街邊的牆壁斑駁脫落,貼着幾張泛黃的廣告紙,被雨水打濕後邊角卷曲,顯得越發破敗。
路燈的光線時明時暗,勉強照亮了坑窪的水泥路面。街道兩旁擠滿了低矮的平房和狹窄的小店鋪,鐵卷門大多半掩着,透出裡頭模糊的影子,偶爾有人在門口晃動,眼神警惕而冷漠。
車子颠簸着駛過一個積水坑,濺起泥水砸在窗上,水痕拉出一道扭曲的弧線,像是街道破碎的倒影。
阮雲琛的目光落在不遠處幾個流浪漢的身影上,他們窩在破舊的棉被裡,手裡提着酒瓶,低聲說着什麼,不時爆發出一陣啞啞的笑聲。
整個街區彌漫着一股濕冷的氣息,混雜着垃圾堆發酵的酸臭味。街頭拐角處有家小餐館,昏黃的燈光下挂着手寫的菜單,油膩的塑料布被風吹得瑟瑟發抖。
車子拐進一條更窄的小巷,路旁連路燈都沒了,隻剩下汽車的前燈勉強撕開黑暗。地上的碎石和玻璃渣在燈光下泛着冷光,阮雲琛無聲地收回了目光,跟着宋祈下了車,沿着街道往深巷走去。
夜色越來越濃,街邊的路燈間隔稀疏,光影時明時暗。腳下的路面變得坑窪不平,空氣中彌漫着濕漉漉的腐朽氣味。
宋祈沒有回頭,隻是随手指了指前面的一家二層小樓:“看見沒?就是那兒。”
阮雲琛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那樓房窗戶半開着,透出昏黃的燈光,隐約能聽到裡面傳來斷斷續續的電視聲。樓前的鐵門上挂着一塊“修車鋪”的招牌,門口停着幾輛破舊的自行車。
“裡面那家夥欠了三個月的利息。”宋祈停下腳步,側過頭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帶你見見世面。”
他一邊說,一邊把手上的煙掐滅,随手丢在路邊。然後轉過身,擡腳踹開了那扇鐵門,哐當一聲,幾乎震碎了這條巷子的安靜。
屋裡的電視聲頓時停了,緊接着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探出頭,看到宋祈的瞬間,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
“祈……祈哥?”他聲音發抖,手裡還握着一把油膩的扳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武器。
宋祈沒有理會,徑直走了進去,語氣懶散:“賬怎麼算的,還記得吧?”
男人手裡的扳手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他一邊彎腰去撿,一邊慌亂地說:“祈哥,您再寬限幾天,我這段時間真是手頭緊……”
“寬限?”宋祈笑了,笑聲不大,卻讓人聽着發寒。他擡起腳,把那扳手踢到了一邊,“你當這是慈善機構?”
阮雲琛站在門口,沒有進去。她看着這一切,眼神平靜得沒有波瀾。
宋祈這時轉過頭,沖她招了招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