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在一棟廢棄廠房前停了下來。灰撲撲的建築伫立在荒地中央,像一隻疲憊的野獸,風從破碎的窗戶吹進,發出嗚嗚的響聲。
“下車吧。”宋祈開了車門,下令般地說道。
廠房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裡面傳來低沉的說話聲。幾個穿着淩亂的男人坐在一張破舊的木桌旁,桌上擺着幾瓶廉價酒和一個卷曲的賬本。
“梁老闆。”宋祈推開門,大搖大擺地走進去,聲音懶散卻帶着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勢,“怎麼?利息拖了幾個月,還打算賴賬不成?”
坐在最中間的男人——梁老闆,臉色當即變了。
他站起身,手在桌子邊緣抖了抖,擠出一抹勉強的笑容:“宋哥,生意最近确實不好,能不能再寬限幾天……”
“不好?”宋祈嗤笑一聲,目光掃過桌上的賬本和酒,“生意不好還能喝得起酒?梁老闆,你這‘不好’,怕是專門給我聽的吧?”
梁老闆的笑容僵在臉上,額角開始冒出冷汗。
宋祈沒有再說話,朝旁邊的手下擡了擡下巴。幾個彪形大漢立刻上前,把梁老闆按回了椅子,毫不客氣地開始翻他的抽屜和賬本。
阮雲琛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着這場毫無懸念的審判。她沒有出聲,也沒有退後,隻是靜靜地看着,像一個旁觀者。
“這位是?”梁老闆目光一轉,終于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阮雲琛,語氣裡帶着掩飾不住的惶恐。
“撿的小孩兒,帶出來見見世面。”宋祈倒是不吝啬解釋一嘴,他聳了聳肩,語氣輕描淡寫。
梁老闆的眼神閃了閃,不再說話。
幾個手下已經從廠房的角落裡搬出了一些看起來值錢的東西——幾箱機油和一堆零件。
“行了,就這些。”宋祈站直身體,拍了拍手,“梁老闆,利息先抵了,剩下的,自己看着辦。”
說完,他轉身就走,根本不再多看一眼。
阮雲琛跟在他身後,邁步走出了廠房。身後是梁老闆的罵聲和那些物品被搬上車的聲音。
車再次啟動,駛離了那片破舊的荒地。
“怎麼樣?”宋祈突然開口,轉頭看了她一眼,“今天這課,學到了什麼?”
“弱者吃虧。”她低聲回答。
宋祈大笑,似乎對這個答案頗為滿意:“你這小丫頭,真是個好苗子。”
車窗外的城市慢慢褪去白天的喧嚣,霓虹燈光在路面上拉長出斑駁的影子。
阮雲琛坐在後座,臉頰靠着冰冷的玻璃,神情依舊平靜。她的手指在膝上交疊,幾乎沒有動彈,但腦海裡,白天的一幕幕卻像電影膠片般閃過。
梁老闆恐懼的眼神,宋祈漫不經心的笑,手下搬走物品時的冷漠動作……每一個細節都刻在她的腦海裡,像是一個還未拼湊完整的謎題。
“今天幹得不錯。”宋祈坐在前座,點着了一根煙,煙霧在車廂裡慢慢彌漫。他轉頭看了她一眼,“等你再熟練點,像這種小事就不用我親自帶了。”
阮雲琛沒有應聲,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車子在福利院門口緩緩停下。宋祈叼着煙,目光透過後視鏡落在她身上,隔了會兒,又掏了兩百塊出來:“去,再給我買條煙。”
阮雲琛愣了一愣,這會兒她沒有猶豫,直接接過了那兩張晃眼的紅票子,一路跑進了街角的便利店。
便利店的老闆看到她進來時一點反應也沒有,倒是十分自然地從後頭的櫃子裡拿了條跟上次一樣的紅杉樹出來,話都沒說一句,找了零就坐回去看電視了。
阮雲琛自己探過身子從他旁邊扯了個紅塑料袋,把煙給裝了進去,轉身離了去。
宋祈笑笑地坐在車裡看着這一切,而後沖阮雲琛臉上吐了口煙:“這會兒熟練挺多了,嗯?”
阮雲琛沒有避開,隻是被熏得有些睜不開眼:“找零您還要嗎?”
宋祈滞了一瞬,接着哈哈笑了好半天,臉上的墨鏡都笑歪了。他用那半邊沒罩着墨鏡的眼上下打量了一番阮雲琛,從鼻子裡又噴了點兒煙出來,笑道:“想要就拿着呗。”
阮雲琛握着那幾塊零鈔,手心微微有點濕。她低頭看了眼,随手将它們塞進口袋,沒再說什麼。
宋祈仍懶散地靠在座椅上,車裡的煙霧随着窗縫微微飄散出去,他的墨鏡已經被推上了頭頂,露出了一雙帶着笑意卻深不見底的眼睛。
他似乎并沒有多在意這個小插曲,反倒像是看見了某種有趣的事情似的,唇角勾着漫不經心的弧度。
“還不回去嗎?等着下一個任務?”宋祈用手指敲了敲車窗,煙灰撣下來了一些,順着風吹倒了阮雲琛身上。
宋祈笑了一聲,順手就伸去給她拍了掉。阮雲琛條件反射地一抖,往後退了一步。
這麼一步讓宋祈也愣了一下,他動作停頓了幾秒,随即又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他前頭開車的都開始臉色發白。
“老大,要不然咱先回去?”
宋祈擺了擺手,示意他閉嘴。開車的人立刻噤聲,動都不敢動一下。可他同時又止不住好奇,隻能小心翼翼地透過倒車鏡往外邊看。
阮雲琛卻忽地一言未發,扭身走了。
她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即使是直到走到大門裡也沒聽見街角停着的那輛車發動的聲音,她也不敢再分半點目光過去。
她隻覺得自己的腳步快得像是在逃避洪水猛獸。耳邊的風聲漸漸掩蓋了身後傳來的笑聲,煙味也被清冷的空氣沖散得幹幹淨淨。
直到沖進了福利院的大門裡走出十幾步遠,她才停了下來。
口袋裡的那幾塊皺巴巴的零鈔硌着手心,天上漸漸落下的夕陽一點點吞沒了所有的光。
剛剛那一瞬間,她差點開了口。
差一點......就差一點。
心裡那個可笑的念頭差點沖破她的理智,讓她對着宋祈問出“能不能假裝是領養人把她和淼淼帶走”這種瘋話。
她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卻覺得胸口壓得更悶了。
“瘋了。”她在心裡冷冷地罵了自己一聲,指甲摳進掌心,努力壓住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緒。
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宋祈是誰?他是一個随時可能把你推進更深泥潭的人,是一個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決定你生死的人。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念頭——讓他來假扮領養人,把自己從福利院接出來?
她扯了扯嘴角,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尖。鞋面上沾了些泥點,看起來髒兮兮的,就像她現在的境地一樣,晦暗又可笑。
風從巷口刮過,吹得她的發絲有些淩亂。阮雲琛擡起頭,目光落在不遠處福利院的鐵門上。那門鏽迹斑斑,像是一張陳舊的網,擋住了所有通向外界的出口。
她握了握口袋裡的鈔票,覺得這幾張錢薄得像紙一樣輕,卻又像鉛一樣重。
“得靠自己。”她在心裡默念了一遍,低頭朝宿舍樓走去。
——得靠自己。